一時間兩人皆是無話。
寧寧沉默半晌,忽然又抬頭看他一眼。
這回她眼底沒了笑意,聲線脆生生的:“我有個想法……咱們去附近的湖邊看一看,如何?”
瀑布周邊並沒有多少水泊,寧寧跟著裴寂穿梭在蔥蔥蘢蘢的樹林,大約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終於找到最近的一麵湖泊。
這麵湖並不大,倒映著昏沉黯淡的天光,周圍的靈菇已經隱隱散出了光亮,為晚風蒙上一層幽綠色熒光。
寧寧站在湖邊,本打算向前一步,卻被裴寂輕輕拉住衣袖。
他們倆在來之前匆匆換好了衣物,裴寂大概買了無數套款式相差不大的黑衣,身形被吞沒在溶溶夜色裏。
當寧寧扭過腦袋,看見他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我來。”
即便沒有太多言語,他也總是能很快明白她的思路。
裴寂說著將她向後拉了一步,徑直走到湖泊近旁。月亮從暮色中探出身子,灑下一捧曖昧的昏黃光暈,在月色與水光裏,湖水中倒映出少年清雋挺拔的影子。
——隨即水麵猛地一震,一隻瘦骨嶙峋的血手自湖中陡然伸出,直攻裴寂咽喉!
他早就有所預料,因而並未露出絲毫驚異的目光,而是深色不變地後退一步,將水底的怪物引上岸來。
這回的鏡鬼與之前那個並無太大不同,仍舊是頭頂禿圓、身形矮小瘦弱的模樣,正齜牙咧嘴地從嗓子裏發出陣陣嘶嚎,讓寧寧想起手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
她強忍著捂住耳朵的衝動,對裴寂道:“別殺它。”
裴寂本已拔劍出鞘,聞言又將長劍收回鞘中,迅速閃身躲過鏡鬼襲來的利爪,在心裏默念劍訣。
他並未下死手,隻見得周身劍氣湧動,旋即白光一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向那怪物的後頸處。
鏡鬼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道哀鳴,便喪失意識昏倒在地。
寧寧眸光微黯,下意識握了握拳:“繼續吧。”
於是裴寂又一次走向湖邊。
他們一共試驗了六回,每次裴寂以身為誘餌,吸引而來的都是模樣怪異、實力微弱的鏡鬼,而琴娘口中“為數眾多的金丹元嬰魔修”,卻是一個也沒見到。
其中貓膩再明顯不過。
琴娘在撒謊。
“明明隻是這種不值一提的小怪物,她卻信誓旦旦地編造了謊言,讓喬顏無論如何都不要接近湖泊。”
寧寧蹲在地上,細細端詳著鏡鬼的模樣:“這樣一來,琴娘就必定不是出於擔憂她的安危,之所以不想讓喬顏接觸鏡鬼——”
一道刺骨寒意從脊椎徑直蔓延到腦海,讓她不由得遍體發寒。
細細想來,他們對於水鏡的一切了解,都是來源於喬顏。
而喬顏本人所掌握的情報,則是來源於她母親。
靈狐一脈與魔族一夜之間爆發大戰,為了抵禦魔物,不得不以全族之力設下水鏡之陣,將其禁錮於鏡麵另一頭。
當年喬顏重病昏迷,對此一概不知,這是琴娘告訴他們的。
靈狐族族人靈力式微,隻願犧牲全族奄奄一息的性命,保護喬顏不受魔物侵擾。
喬顏被蒙在鼓裏多年,一心盼望著和大家一起離開此地,因此這也是琴娘告訴他們的。
但如果這些都並非實情,從頭到尾……他們對於那段往事與這處秘境的了解,都是基於徹徹底底的謊言呢?
為什麼喬顏青梅竹馬的手腕上沒有千絲穗。
因為他壓根不是原本的那個人,哪怕有心模仿,也絕不會注意到這種無關痛癢的小裝飾。
為什麼灼日弓下落不明。
因為這裏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秘境,而是由陣法創造的鏡像空間。水鏡能複製所有山水鳥獸,唯獨那一把威力巨大的上古神弓,無論如何都造不了假。
為什麼琴娘會百般阻止喬顏取得灼日弓,讓她不顧一切地盡快離開秘境。
因為一旦喬顏拿到灼日弓,前往水泊的另一麵殲滅“鏡鬼”,說不定會察覺到蛛絲馬跡,從而明白一切被掩埋的真相——
潭水之下,那些模樣古怪、被喬顏當作怪物毫不留情射殺的生物,才是曾經真正的狐族。
而與她朝夕相處的“同胞”們,才是把狐族屠戮殆盡、披戴著麵具的魔。
寧寧早該想到的。
在第一次見到喬顏時,狐族少女曾告訴她,“鏡鬼皆是異變後的魔族”。
可細細想來,魔物已被魔氣侵染,即便走火入魔,也斷然不會變成這種孱弱且怪異的模樣。
唯一能被魔氣影響的,隻有極度虛弱、靈氣所剩無幾的人與妖。
水鏡之上,秘境之下,用以維係陣法的不單單隻有靈力。
還有一場貫穿始終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