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 / 3)

待夜色逐漸肆意生長,鸞城一年一度的燈會便拉開了序幕。

既是燈會,便講究一個“亮”字。

起初黃昏褪盡,鸞城有如於沉眠裏初初醒來的嬰孩,一切都是渾濁幽暗、朦朦朧朧。

等它睜開雙眼,長明燈、燈籠與蠟燭便團團簇簇地燃起,大街小巷盡是燈火通明,光暈流灑,映得整座城恍如白晝。

幹燥的夜氣包裹著整座城市,斷斷續續、聚散不定的燈光如星如火,當寧寧踏入街道,被灼目絢麗的彩燈晃得眯起眼睛。

“這邊是燈籠,那裏是動物形狀的小燈。”

鄭薇綺喝著一碗桂花粥,瞳孔在燈光裏變成明亮的橘黃色澤:“這種時候就應該讓我與一位美男子擦肩而過,嬌弱可憐的我被他撞得向後仰倒,就在電光石火之間——!”

“他一把拽住你的手腕往上拉,在慣性作用下,你被不由分說拉入他懷中,兩個人深情對視,碰撞出愛的小火花。”

寧寧很是配合地接過話茬,咬了口手裏的糖葫蘆。

話雖這樣說,但以鄭師姐的實際情況來看,元嬰修士實力不容小覷,普通人若是與她身上的劍氣相撞……

那就變成徹頭徹尾的恐怖片,《死神來了》。

“不過你們說,那群長老都是怎麼想的?”

鄭薇綺道:“居然讓我們去煉妖塔曆練——那是正常人會去的地方嗎?”

林潯隻是聽見“煉妖塔”那三個字,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長老們在不久前發布了十方法會第二輪的試煉地,對於絕大多數弟子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

煉妖塔建於仙魔大戰之前,在交戰激烈時,理所當然成為了魔族的重點進攻目標,好幾次都險些被攻破。

好在有諸多仙門長老聯合守塔,才不至於讓群魔出世,擾亂人間。

進過煉妖塔的人寥寥無幾,包括寧寧在內的大多數人,都隻在傳聞故事裏聽過這個名字。

巨塔由昆山所建,塔內關押著為數眾多的妖物邪魔,個個凶殘暴戾、癲狂嗜血,殘害過無數平民性命,被世人稱作“極凶之地”。

“這回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錯了,結果咱們之間還要比試。”

賀知洲買了個兔兔燈,低頭擺弄它的耳朵:“雖然還沒透露具體怎麼比,但煉妖塔裏還能做什麼?看誰殺得更多唄。”

這其實是個非常直白的法子,沒有任何花裏胡哨勾心鬥角,完全憑借個人硬實力製勝,任何門派都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內大顯神通。除卻安全問題,其餘方麵都並無大礙。

——不過長老們悉心準備了這麼久,應該早就落實過防護措施,確保十方法會不至於淪為妖魔的大屠殺。

“咱們先不說這個!今日正值燈會,若是錯過,以後就很難再遇上此番盛事了。”

鄭薇綺嘿嘿一笑:“我打聽過,鸞城裏有座玉霞山,是縱觀全城景致最好的地方。走,師姐帶你們去看看!”

於是天羨子門下一群小徒弟,連帶著閑來無事充當小尾巴的江肆,在她的帶領下一同來到玉霞山。

入夜後的山林格外瘮人幽異,更不用提此地除了山腳下的一處廟宇,便再沒其它建築與人煙。

當寧寧抬頭望去,隻能見到被風拂動的漆黑樹影,如同一道接著一道的巨浪,在夜色中嗚咽著上下起伏。

她興致勃勃地來,卻是怎麼也沒想到,一行人還沒來得及進入山中一探究竟,就被一位五大三粗的和尚攔在了山腳下。

“阿彌陀佛,玉霞山乃我鹿鳴寺所屬,住持特意吩咐過,燈會期間不允許外人進入。”

這和尚身高直逼兩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時候,像是一根佇立著的圓柱形木杵:“前幾年城中百姓紛至遝來,山中鳥獸皆受了驚,萬物有靈,還是不要再去打擾——”

他說到這裏突然變了臉色,頗為驚訝地揚起眉梢,雙眼一眨不眨盯著林潯:“看這龍角……莫非是玄虛劍派林潯道長?”

林潯被莫名其妙點了名,後背下意識一僵,茫然點頭。

“那這位定是鄭道長、寧道長、孟道長、裴道長——”

和尚的視線在眾人臉上掃視一圈,見到江肆時,音量顯而易見地大了許多,眼睛瞪得跟腦門一樣圓:“天羨長老!”

啊什麼天羨長老他當然不是。

江肆剛要出言反駁,卻聽身旁的孟訣正色道:“正是。小師傅好眼力。”

江肆:……?

“小僧悟靜,天羨長老,我一直想親眼見見你!”

和尚激動地上前一步:“你就是正道的曙光,劍道的代言人。能與天羨長老會麵,是小僧一直以來的願望!”

江肆:“我——”

“師尊,你也不必如此受寵若驚吧!”

鄭薇綺一把捏住他手臂,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傳音入密:“我們今日能不能上玉霞山,就全靠你了!”

江肆:……

江肆嘴角一抽:“哦。”

寧寧亦是笑道:“既然小師傅如此崇拜師尊,不如同他多說些話吧?”

悟靜得了應允,更是開心:“真的?天羨長老生平所有事跡裏,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同行之人皆身受重傷的情況下,於風渡嶺一劍斬殺九頭巨蛟——不知長老可否詳細告知那日的情景?”

風渡嶺是啥?九頭巨蛟又是個啥?

江肆好想回答一句“不能”。

可周圍幾人陰毒狠辣的視線直勾勾盯在他身上,如芒在背,痛苦至極。他隻覺得自己好可憐,這群劍修都不是人的。

“那一日,我永生難忘。”

他深吸一口氣,悄悄給身邊幾人打眼色,試圖尋求支援。卻見鄭薇綺吹著口哨玩手指甲,寧寧把手背在身後低頭看腳腳,其餘幾個雖然活著,其實已經死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靠北啊,這群沒用的廢物東西。

“那條巨蛟來勢洶洶,我的同門像掛麵一樣倒在地上,個個口吐白沫,玉體橫陳,雲鬟斜墜,嬌聲陣陣,我見猶憐……”

江肆調動了所有詞彙儲備量,卻突然意識到某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他近期的所有讀物,都是來自鄭薇綺的不可描述小話本。

“身為一名劍修,怎能讓同伴遭此劫難!我好心痛!我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往外衝,我瘋狂揮劍,我大吼大叫,我像一匹發瘋的野狼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直到一毛不拔,我要殺了它!呃啊——!”

他編著編著,居然編出了感情,麵目猙獰地瘋狂猛錘身旁一棵大樹,氣喘如牛:

“我與它顛鸞倒鳳大戰三百回合,將我的利劍毫不留情刺入它體內,它呻.吟、它大叫、它在我身下搖尾乞憐,而我笑得好癲狂!哈哈哈哈哈!我的劍是不可多得的名器,它小小一條惡蛟豈能掙脫!我狠狠地揮劍衝刺,發出一聲無比暢快的低吼——!”

救命啊!這故事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

寧寧聽得目瞪口呆,想來想去,原來不是風動,是她心動;不是江肆言辭髒汙,而是她的心已經髒掉。

江肆說罷,仍然保持著以手錘樹的姿勢,忍著通紅眼角再度深吸一口氣。

耳邊傳來啪啪鼓掌聲,正是向來溫潤儒雅、光風霽月的孟訣:“不愧是師尊,當真講得活靈活現,令人幾欲落淚。”

悟靜雖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卻也隻得懵懵跟著鼓掌:“畫麵感極強,不愧是天羨長老!”

江肆嘴角斜勾,一甩淩亂鬢發,從嗓子裏發出一聲冷笑。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

悟靜聽得酣暢淋漓,又好奇道:“天羨長老天生劍骨,年紀輕輕便名動天下,不知可有什麼修煉訣竅?”

他知道個蛇皮棒棒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