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噗嗤笑出聲,輕輕握住他手腕,把夜明珠塞到小白龍手心:“好哦。”
鄭薇綺用整整一個月免費的話本作為籌碼,讓江肆以天羨子的身份,答應與悟靜練劍。
等眾人從玉霞山下來,恰好在廟門外撞見了他們。
還有黑壓壓一片的圍觀群眾。
不知是誰在遠處用二胡拉著《蝶舞》,在綿綿不絕的樂音裏,江肆麵無表情,以看淡了生死榮辱的目光,與悟靜翩翩而立。
樂響,劍起。兩人踮起腳尖,提起劍邊,讓他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
每個動作都如同被放了0.25倍速,江肆墊腳,碰劍,旋轉,再碰劍。乍一看去,像極了一隻蹁躚飛舞的蝴蝶,跌跌撞撞,棲息在一根圓柱體大棒上。
有人好奇發問:“與悟靜小師傅練劍的那人是誰?”
“聽說是玄虛劍派的天羨長老。”
不知是誰出聲應和:“不愧是折服了整個鸞城的男人,這蝴蝶一樣的舞姿,好美。”
江肆無動於衷,仍是麵無表情的死人臉,側身向前時,整個瘦弱的身體被悟靜一把捏住,高高舉起。
《蝶舞》在這一瞬間步入高.潮,群眾們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
他旋轉,紛飛,旋轉,紛飛,以七仙女飛天的姿勢翹起蘭花指,任憑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又一道亮光,最後身形一晃,在悟靜手上做起了超高難度的托馬斯全旋。
在場眾人歡呼連連,任誰見了都要由衷說上一句:“不愧是天羨長老,真是美得讓人心醉!”
好一場鄉村黃昏戀絕美二人轉,鄭薇綺剛要上前叫停,卻猝不及防聽見寧寧的聲音:“師姐,等等!”
她刻意壓低音量,仿佛看見了某種極為令人恐懼的事物,語氣裏滿是倉惶驚恐。
鄭薇綺心有所感,把視線從江肆與悟靜身上移開,望向不遠處圍觀的人堆。
在眾多由衷讚揚的鸞城百姓裏,站在最前麵的青年身形高挑、麵容俊朗,望著他們輕笑時,有如春風拂麵。
除了他們的親親師尊天羨子,還能是誰呢。
不知是誰深情歎了句,“鸞城有天羨,一舞傾城,再舞傾國”。
而天羨子笑得那樣和藹可親,每個字都動人得像是風裏綻放的野菊花,說話時朝他們無比慈愛地招了招手。
像個死不瞑目的鬼。
“你。們。幾。個。過。來。一。下。喲。”
冒名頂替被正主當場抓包,這種事情實在有些尷尬。
好在天羨子念及明日法會,並未喪心病狂直接下死手,而是用異常溫柔的口吻告訴他們,北方的墓地最是便宜,等他的親親小徒弟完成試煉後出來,再與他碰麵時,或許能用得著。
他笑得那樣溫柔,如同一位慈祥可愛的老母親,一行人感動得紛紛紅了眼眶,等回到客棧,已經入了夜半子時。
鄭薇綺很講從商的信用,老老實實按照約定,剛回到客棧,便賣給了裴寂一本《修真風月錄》。
那本書厚得像塊磚頭,硬得像把榔頭,往人身上一砸,準能砸出個大窟窿。
他接過後迅速將其收進了儲物袋,在與鄭薇綺道別之前,悶聲問了句:“師姐,我是從哪一章節開始出現的?”
“你?”
鄭薇綺是真沒想過,他居然會問出這種問題。
在她的印象中,裴寂陰沉孤僻,向來都是冷冷淡淡的,一雙眼睛裏仿佛隻剩下劍意,周遭一切都與他無關。
更別說這種天雷狗血的多角戀爛俗大戲,跟他簡直絲毫不搭邊,如今硬生生湊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奇怪。
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你新拜入師尊門下,所以戲份比較少。直接翻到倒數第二章節,裏麵就有你的第一次出場。”
於是裴寂道謝後回到房間,第一件事便是坐在床沿打開那本厚厚的閑書,來到倒數第二章。
他看得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在見到自己名字時視線稍凝,耐著性子往下慢慢看。
他要找尋的段落就在不久之後。
裴寂薄唇緊抿,目光左右遊移之時,下意識放輕呼吸。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此時此刻,他居然無端生出幾分緊張與遲疑,心跳悄悄加劇。
[“那就是師尊新收的徒弟?”
寧寧斜倚門前,望著少年遙遙遠去的背影,自嘴角浮起一抹淺笑。
她目光深沉,有如等待獵物上鉤的捕食者,用舌尖舔過嘴唇:“模樣真可愛,是我喜歡的類型……你看他,像不像隻小野貓?”
鄭薇綺懶懶道:“這是個刺頭,我看挺懸。”
“刺頭又如何?”
寧寧隻是笑:“我好像,已經有些喜歡上他了。”]
之後便沒有了任何關於裴寂的描述。由於全書尚在連載,這段堪比路人甲的戲份,是他在目前《修真風月錄》裏的唯一一次出場機會。
“不是吧,我的親娘欸!‘小野貓’是個什麼稀巴爛的稱呼?還有那個‘用舌尖舔嘴唇’,這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吧!”
這文章簡直是在把油膩的黑狗血直接往人嘴裏灌,承影對此嗤之以鼻,說到一半時看向裴寂,在短暫的一個愣神後,不由得尖叫出聲:
“裴小寂!你你你居然因為這玩意臉紅了?居然還在笑!老天,知不知道你的嘴巴已經要翹到耳朵了?”
可惡啊,這臭小子要不要這麼沒出息!
虧它還以為裴寂是開了竅,想借由這本書融入其他人的話題,然而萬萬沒想到,他之所以買下《修真風月錄》,隻因為賀知洲對著寧寧提過短短一句,“我記得你對裴寂好像也有點意思”。
裴寂目光冷冷淡淡,毫不猶豫道:“沒有。”
承影仗著除他以外沒人能聽見,不服氣地大喊大叫:“明明就有!你就是想看看,寧寧喜歡你的情景會是怎樣!”
它說完後沒得到任何回應,靈體在識海中彈跳幾下,大概猜出裴寂的心思:“喲,不反駁啦?放棄抵抗啦?臉怎麼更紅啦?”
裴寂還是沒應聲,順勢往後一倒,上身仰躺在床鋪之上。
那本書被他用來蓋住整張麵龐,旁人看不清神色,隻能見到身形修長的少年人一動不動,握著書頁的手指因太過用力而泛起灰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微微一動,把《修真風月錄》放在腦袋側旁,然後整個人側過身去,再度看向那段小字。
幾縷淩亂的烏發散落於紙頁之上,裴寂的瞳孔亦是漆黑,隻不過沒有了平日裏的陰鷙與薄戾,帶著小心翼翼,以及不易察覺的怯意。
承影覺得這小子可愛又可憐,幹巴巴問他:“你要是真喜歡寧寧,幹嘛不直接告訴她?”
裴寂沒出聲,把大半張臉埋進枕頭,一言不發地伸出右手,觸碰在書籍紙頁。
紙張冰涼,帶著些許粗糙的觸感。
而他的食指慢慢移動,輕輕劃過話本子裏“寧寧”所說的那句話,好似觸碰著珍貴寶物,緊張得厲害。
[寧寧隻是笑:“我好像,已經有些喜歡上他了。”]
寧寧說了喜歡。
喜歡他。
哪怕是如此蒼白的文字,當裴寂親眼見到時,耳根還是忍不住劇烈發燙。
雖然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那些隻不過是可笑至極的假話,目光卻不受控製地被它吸引,不知第多少次,把那句話在心裏默念出來。
心亂如麻裏,隱隱藏了幾分歡愉和欣喜。
“現在這樣就很好。”
鼻尖充盈著樹木的淡香,他看著那行字,眼底閃過一絲自嘲之意,終於對承影做了回應:“同門情誼……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奢求更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