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孔方去總部報到的日子。
清晨,天灰蒙蒙的,就像他的心情。
路燈熄滅的稍晚,其中一盞忽明忽暗。他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認真觀察並很快發現了閃爍的規律。他試著將呼吸與閃爍頻率保持一致,才發現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天又亮了些,孔方看看時間,他想陸倩應該到了吧,這時,他恍然大悟,原來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就是為了等她。
年輕保安一下子認出了孔方,兩人像好友般寒暄著。他們心裏都裝著同一個女人,但又不約而同的選擇絕口不提。
寒暄過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或許是為了打破尷尬局麵,保安眼睛突然一亮,問道,你知道S500嗎?
這些熟悉的字母和數字組合在一起,變成了一道謎語,孔方搖搖頭。
保安見他一臉茫然,慷慨地給出一個提示,他說,奔馳,奔馳你總該知道吧。
孔方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把兩個名詞綴接起來,說,知道,S500奔馳?奔馳S500。
自以為見多識廣讓保安變得神氣活現,他把兩根大拇指插進製服腰帶裏,半天,才抽一根,並高舉至耳畔,晃了晃,就炫耀起來。他說,S500可是奔馳品牌裏的頂級車型。說著,比劃了個八字,又說,它的發動機總共八隻缸,一腳油門踩下去,轟的一聲,恐怕你連尾燈都看不見。
舒俊對奔馳毫無興趣,對誇張的炫耀更是興趣索然。但為了等到陸倩,他又必須滿足別人的樂趣。於是,他佯裝饒有興致地點點頭。
保安對孔方的反應很滿意,他揉揉鼻子,確保講話所需的重要器官保持氣流通暢。接著,又迫不及待地補充道,剛才說完它的動力,現在,我們來談論它的外形。他清清喉嚨,說,隻需把奔馳S500往你麵前一放,那個氣勢、那個線條,他發出了嘖嘖之聲。
上班時間就快到了,陸倩還是沒有出現。孔方想,她會不會辭職了?麵前的保安仍然陶醉於奔馳S500中,孔方就漸漸失去了耐心,忍不住問道,嘿,兄弟,說說女人,怎麼不說女人了?
這時,保安的情緒一落千丈,耷拉著腦袋喃喃自語,S500幾乎每天都會來接送她。說著,他一臉沮喪地望著孔方,問,你說,她還能看得上我這個小保安嗎?
孔方沉默了,一種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看來陸倩成功了,而自己呢?距離成功還有多遠?他想安慰保安,剛把手伸出去,又想,我安慰他,誰來安慰我呢?手就停在空中,又握成了拳頭,輕輕錘擊對方的胸口。他對保安微笑,更像在嘲笑自己,兩個同命相連的人啊,苟延殘喘地生活在社會底層。
遠處駛來一輛黑色的轎車,車頭處高高聳立的三叉星標誌在晨曦中發出耀眼的光芒。
孔方認出那是一輛奔馳汽車,它有著修長的車身,優雅而安靜地碾過一條黑黃相間的減速帶。它慢慢往前走,越來越近,能清晰地聽見引擎那沉悶而厚重的聲音。
它就像一位優雅的紳士,從孔方身旁經過,一對排氣管冒出兩縷淡淡的白煙。它在不遠處停下,主駕的車窗徐徐降下,探出了一顆男人的腦袋。他的年紀應該不小了,頭發斑白,雖然稀疏但又整整齊齊。
保安說自己要工作了,說完轉身就走。孔方一把就拉住了他,說,你要相信自己,總有一天,你也會如願以償,開上S500。保安先是沉默,然後拍拍胸口,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對,我一定要開上它。
在這個位置,孔方隻能看見奔馳車主精瘦而儒雅的側臉,他和保安說話時,一直保持著微笑。隨著車窗升起,孔方想要看清楚一些的願望落了空。
保安嚴肅且一絲不苟地指揮著那輛車,享受著片刻的權利。車很快停好,副駕駛車門打開後,伸出一條性感而白皙的腿。孔方知道,陸倩來了。
腿的主人並不急於下車,她的前腳掌與地麵接觸後,又改變了方向。從保安難為情轉過臉去的動作判斷,陸倩可能在吻別男人。
陸倩姿態優雅地下了車,很快就發現了不遠處的孔方。她沒有絲毫尷尬,舉起佩戴著碧綠玉鐲的手,輕輕揮舞著。她並沒孔方想象中那般衣著華麗,反而比從前更加樸素大方。她仍然略施粉黛,卻多了幾分成熟和自信。
孔方笑著向她走去,還未走近,陸倩就喊出了那個熟悉且象征友誼的名字,孔世玉。兩人的膈膜因此而消失不見,他們有說有笑,並肩步入了公司。
後來,孔方問陸倩,你那麼有錢,為何還要上班。這個問題,她似乎從未想過,眨眨眼睛就思考起來。她的答案其實不像答案:因為無聊。
孔方想不通,通常來說,上班是為了生存。世界上,大多為了裹腹而奔波的人,都不快樂。既然生存已經不是問題,那無聊倒成了富裕生活的衍生。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從生到死,一個煩惱緊接著另一個煩惱;一種欲望包含著另一種欲望。原來有了錢,依然還會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