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敲打(1 / 2)

這春雨一下,就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來,外頭還在淅淅瀝瀝地下雨。從窗裏望出去,便見得條條雨絲,在庭中簷下細細地織出一道珠簾來。天色晦暗,陰陰灰灰,但因春雨乃是好雨,是能潤物抽芽的雨,因此倒也不討人嫌。

萍嬤嬤被趕出了長信宮,掌事的權利便徹底落入了朝煙手中。她謹記段太後的話,在午後時尋了個空,托辭要去內務府上,悄然回了壽康宮複命。

壽康宮的敷華堂內支起了窗,雨絲打得窗外芭蕉沉沉如墜。段太後倚在案邊,正在翻著宮賬明細。她翹起的尾指上戴了一枚螺鈿嵌玳瑁的護甲,上頭的金絲流轉出暗弱的光毫來。

“你的手腳倒是比哀家想的要利索多了。”段太後信手翻過一頁賬簿,眸也不抬,散漫道,“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將萍嬤嬤給弄出了長信宮。”

朝煙道:“奴婢倒是不曾多做什麼手腳,此事乃是魏王殿下主動為之。奴婢暗猜,興許魏王殿下本就與那萍嬤嬤有些齟齬,因此才會趁機將她趕走。”

她這樣說時,話語有輕頓。蓋因她想起了昨晚在耳房中時,香秀那玩笑之語——“魏王殿下,瞧上您了!”

聽聽香秀這說的是什麼話?!真是煩死人了。

朝煙壓低了眉,麵色不由緊凝。

段太後聽罷了她的話,眯了眯眼,道:“魏王竟主動趕走了萍嬤嬤,讓你做掌事?這可是一樁稀罕事。這魏王莫非是有什麼算計不成?還是說……”段太後的嗓音一沉,眸光也銳利了些,“他想將你拉攏至手下?”

朝煙的心微微一跳,抿唇不敢擅答。

段太後這話說的有些尖銳,讓她不知如何作答。若是魏王當真想拉攏她,那段太後日後也會疑心她是否背叛了壽康宮。如此一來,豈不麻煩?

思來想去,好一陣子,朝煙才道:“奴婢倒不這麼覺得。奴婢猜,是那魏王殿下有什麼後著在候著。”

在旁伺候的李姑姑適時地擺出一副嚴肅麵孔來,對朝煙說:“朝煙,你可千萬別因為這點兒小恩小惠,便覺得那魏王是什麼好主子了。”

李姑姑的麵上沒了平日的和藹,很有威嚴。

朝煙正想回話,一旁的段太後就放下了手中賬簿,對李姑姑笑道:“說的什麼話?朝煙跟著哀家的時日這樣久,她是何等忠心,哀家能不知道?”說著,段太後又轉向朝煙,“朝煙,你說是不是呀?”

朝煙微呼一口氣,自知李姑姑與段太後的這出戲是做給自己瞧的,便忙垂頭答道:“奴婢省得。朝煙定不會辜負太後娘娘所期。”

這樣一唱一和、一紅一白,不就是為了提醒她,莫要背叛壽康宮,莫要背叛段太後?

聽她這樣說,段太後滿意地勾起笑唇,點了點頭,又給李姑姑使個眼色。

李姑姑最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立時苦口婆心地關切道:“朝煙,太後娘娘也是為你好。那魏王瞧著確實風流倜儻,人殷勤起來,怪能討小姑娘家歡心的。可你要知道,他品性荒唐,從不將人命當回事。這樣的人呀,你多少得小心。”

朝煙皺了皺眉,有些疑惑。

魏王荒唐,她一清二楚。可魏王不將人命當回事,又是說的哪一樁事?

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惑,李姑姑壓低了嗓音,偷偷摸摸與她道:“朝煙,那魏王的宮中可是出過許多樁人命官司的。咱們這般的宮女,在魏王的眼裏不如草芥,想打想殺都是常理。你在長信宮中做事,也要小心著些,免得哪一日,魏王他……”話未說完,李姑姑便眯著眼收了聲兒,眼中頗有深意。

朝煙的眉心一跳,心底泛開了一陣複雜之漪。

——魏王的宮中,出過許多樁人命?他將人命視作草芥,隨意打殺?

還有這樣的事?

朝煙心底微亂,麵上卻沉靜如水,妥帖道:“謝過姑姑叮囑,朝煙自會小心的。”

段太後微微頷首,重新拿起了賬簿,道:“朝煙,李姑姑也是關心你,你可別覺得她人老了,嫌棄她囉嗦。你到底是壽康宮的人,李姑姑肯定得多關心你一二。”

“奴婢明白。”朝煙回答。

一番回話,朝煙終於得以踏出敷華堂的門檻。簷外依舊在下著細細春雨,芭蕉葉上滑著雨珠,碧色如滴。朝煙立在石階上,眼看著敷華堂的門在身後徐徐合上,心底略有雜亂。

李姑姑說那番話,定是為了穩她的心神,讓她不至於當真被魏王拉攏了,成了下一個萍嬤嬤。

可這番話,是真是假?

若那魏王當真是個草菅人命之徒,她定會打心底厭煩。宮女太監,命本微賤;可再微賤,那也是一條人命。

這些事的真相,恐怕得等她自己去探尋了。她既不可全信段太後之辭,也不能對那魏王報以太多奢想。在這宮裏,她能相信的,隻有自己的眼睛。

朝煙定了定神,撐了傘徐徐出了壽康宮,穿過了兩道宮巷,回了魏王的長信宮中。

雨已下了一夜多,細細密密的雨聲最是催人困乏,闔宮的人都有些懶懶的,香秀亦是如此。朝煙搖醒了她,叮囑香秀去打聽李姑姑口中的“人命官司”是怎麼一回事。這邊才叮囑罷,朝煙扭身走了未多久,迎麵便遇上了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