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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海·浦東
逸靜園·玫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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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海,常住人口近三千萬,其殯葬產業轉型升級一向走在全國最前列,諾大一個魔都有好幾十家成規模化、產業化運作的現代墓園,逸靜園也許能算是眾多公墓中最不起眼的一處。
地處滬海遠郊的逸靜園有著諸多缺點:規模,占地不過百畝;位置偏,隔海北望崇明,南接浦東機場;價格高,區區方寸墳塋動輒逾十萬,遑論其主打的“玫瑰園”高端定製業務,要價更是直追陸家嘴、徐家彙等核心地段的樓價。
星期二,10月日,一個看似普通的工作日下午,逸靜園蒼翠挺拔的鬆柏遮蔽下,玫瑰園深處有客悄然而來。
修剪得當的薔薇灌木叢掩印出淺淺一塚雙穴草坪墓,頂著蕭瑟的秋風,凝眸望向墓碑的兩位黑衣女子默契維持著緘默。
大理石材質的碑麵上僅刻著兩行漂亮的花體英文:
And re hy buried lve endears
han augh eep is living years~Yuan≈Laura
“嗬嗬,淵兒的骨灰最後還是被司伯伯帶走,回江夏葉落歸根,生不能同衾,死無法同穴,可惜情理難容的愛,注定得不到諒解和祝福,以袁姓冠淵之名,這一切終究隻是你袁大姐一廂情願的自我感動而已!”
驀然開腔,頭戴黑色漁夫帽的姑娘微微頓首,無從安放的視線滑過帶刺的薔薇枝,飄向蔥鬱鬆柏間隙透出的幽藍空,話鋒咄咄逼人的她眼眸其實已淚光點點。
“我去過好幾次荊楚,也求了她父親,下跪哀求…”
顯然章雅夢這番言辭殺傷力不弱,頓時刺得袁鬱淳目光一陣渙散,雙手溫柔摩挲著司淵的墓碑,良久她口中才喃喃囈語道:“但這都不重要了,至少我們的名字都刻在這,諾,她已葬的愛勝卻一切,隻除了愛存在的年歲。”
“一直到最後,我依然愛你,正如你對我情深,悠長的往日,你始終如一…”
銘文出自英格蘭文豪喬治·拜倫,受晏清影響,章雅夢對英國文學亦有所涉獵,瞥了眼袁鬱淳的反應,低聲吟出《斯人已逝》選段的她將視線再度投回那行花體字:“如今更不會變心,死亡把愛情嚴封密罩,歲月凍不冷,情敵偷不掉!”
盡管章雅夢有意控製著語調,但念到“情敵偷不掉”時,老章舒緩的聲音卻不覺加重,這細微的變化在袁鬱淳聽來格外分明和刺耳,催得她輕撫石碑的手也一陣戰栗。
曆經一番艱難的心理鬥爭,袁鬱淳又重重抱了抱司淵的墓碑,轉頭躬身致歉甩了甩淩厲的短發後,袁大姐勇敢迎上那束讓她時刻如芒在背的目光:“對不起,起初我確實騙了你和她,所以…其實我才是所謂的偷。”
“……”
眼角滑出兩串清淚,落淚而不自知的章雅夢幾度欲言又止,一向走酷女孩裝扮的她,偶爾梨花帶雨的模樣竟也十分惹人憐愛。
“擦一擦吧,她一定不忍心見你留眼淚…”
等袁鬱淳遞出手帕時,章雅夢嘴角也嚐到了自己眼淚的鹹味,冷冷一笑後兩人重新對視,她擺手拒絕道:“你還是習慣隨身帶手帕,不過不好意思,我並不吃這一套。”
“淵兒已化蝶去,又豈敢棲芳草,你今也看到了,我留待殘軀苟且獨活,隻是為了給她一場有儀式感的婚禮,即使僅以電影的方式來投機取巧…”
即使碰了一整軟釘子,此刻袁鬱淳的眼神依舊真摯,將手帕疊好塞回手袋,她再度向章雅夢深深一躬:“不管怎麼,還是謝謝你能在《觸碰》開拍前特意趕回滬海,這對我和她而言,都意義非凡。”
“人都不在了,再執著這些確實毫無意義,今晨母校燕園池畔的睹物思人,中午《觸碰》劇組見到的那些道具,哦,對了!選角時我也騙了你,演袁思遠的姑娘其實長得非常像她…”
袁鬱淳心存死誌的潛台詞以及整日的所見所聞讓章雅夢心中升起幾分於心不忍,隨手揩了把臉,她苦澀一笑:“再到這兒…實在忍不住拿荊楚鄉下那叢孤伶伶的土墳來做比較,一時間太多情緒一塊兒迸發出來,抱歉,我為我今的態度道歉。”
“真正該道歉的人是有私心的我,利用淵兒對你的珍惜,擊潰了她試圖跨越界限的勇氣…”
淚眼朦朧的袁鬱淳固執堅持著表達她的內疚:“如果我當初給出的是祝福,諸如希望你們可以彼此喜歡,彼此有一起堅定走下去的勇氣之類的話,今就一定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這大概得是某次司淵那個傻丫頭鼓起勇氣谘詢她“一個女孩兒喜歡上另一個女孩該怎麼辦?”時,袁鬱淳所給出了某個截然相反的答案,多半那會袁家大姐已經對淵兒動了心,所以才有私心一。」
這番話略微隱晦,但章雅夢卻聽得心知肚明,袁鬱淳剛接觸司淵時的身份其實更多的是充當一位樹洞的角色,聽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某位對閨蜜暗生情愫的女大學生傾訴一些同窗瑣事,視線再度飄向從鬆柏縫隙中露出的幽藍空,她清聲問了句:“所以你當時,究竟是怎麼回答她的?”
“常言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諷刺的是身為局外人的我,卻逐漸愛上了這個有著彌大勇的姑娘…”
察覺到僵局微微破冰,袁鬱淳坦然承認道:“我告訴她,你們的關係也許保持在喜歡的程度會更合適,畢竟國內輿論環境就這樣,互相喜歡的男女都是雙向奔赴,而即使互相傾慕的同性間也充滿了雙向糾結和猶豫!魯莽選擇表白,最後的結局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