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綯下了轎才進府,遠遠地就聽見滈兒在大聲地哭泣,他的心不由一縮,轉臉看向旁邊緊跟著的王良,王良忙躬了躬身,便匆匆向哭聲發出來的房間走去。可未待王良進去,房裏已旋風般跑出一個已快有王良一般高的孩子來,邊跑還邊抽泣著,一個女子匆匆奔了出來追他:“別跑,滈兒,別……。”一看見令狐綯,二人都忙站定了,滈兒更加委屈地哭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的紫羅不由地有些怯怯地解釋道:“他方才和渙兒搶東西,打了渙兒……”
可滈兒大聲的哭泣打斷了她的話,令狐綯的臉色更讓她不敢再說下去,滈兒突然伸出手掌來,掌心紅紅的象是被人打了手心。令狐綯心情本來不佳,此刻也不顧什麼宰相風度,抬起腳來對著紫羅就是一腳,紫羅被踢得倒在地上,家人見他瞬間如此凶狠,素日掌管家務的如夫人都被打了,頓時嚇得目瞪口呆,哪裏還敢出聲?
令狐綯轉眼看向滈兒,這孩子長得太快了,眉眼卻越長越象自己,可他發現滈兒正冷冷地望著紫羅。令狐綯下意識地感到方才的事情必又有情由,但他不想再追究,掩飾地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滈兒那沒有表情的眼神,象極了寧國,這孩子在眼前時時提醒著他,讓他想起已故的寧國,想起今生再也無法挽回的傷痛,讓他心疼。但滈兒又讓自己愛得徹骨,因為他是寧國曾經存在並願意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唯一證明,他寧願偏袒也要嗬護著。
自己今天是被柳仲郢氣昏了頭,忘了滈兒對紫羅的成見,他也象令狐絹小時一樣,總是倔強地對付著嫌棄她的“母親”。柳仲郢今天來求見,二話不說便指責他心胸狹窄,不肯容人,又將李義山的幾首文賦拿給他看,以此證明自己所說不謬。其實不用看,李義山的詩歌文章令狐綯早已看過了,也真是奇怪,越是憎恨李義山,自己反而越是關注他,他的詩歌新作每次都有討好自己的人會及時送來。說實話,令狐綯本已不大在意了,除了哭哭他的妻子,李義山也沒有什麼更好的作品。不過即便他的那些情意綿綿的詩歌倒也不落俗套,構思巧妙,語言優美,倒也有些動人心弦之處,難怪那些風塵中之人會喜歡。
可是李義山竟突然改寫詠史詩了,而且豈止是詠史,竟膽大包天地將筆端直指時事弊端,還嘲笑本朝君王的隱晦之事!這家夥越來越狂妄大膽了,有些詩讀起來讓令狐綯不由觸目驚心。不過這李義山的詠史詩不同於他的言情詩,下筆居然鋒芒畢現,尖銳而深刻,尤其是典故的運用讓人感到渾然天成,令狐綯看了也不由地在心下暗歎,李義山的文筆越來越老道,意境雄渾深遠措詞生動精煉。
上次一個二百五的諫官不知怎地竟向宣宗呈上兩首詩,一首是《華嶽下題西王母廟》,“神仙有分豈關情?八馬虛追落日行。莫恨名姬中夜沒,君王猶自不長生。”還有一首是《賈生》,“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此詩明眼人一看便是直指武宗的,但這個二百五的諫官偏偏拿來勸諫宣宗,雖然宣宗也沒追究,仍看了那些詩後仍有好幾日不高興。要知道宣宗亦是深信宗教的,他追求長生術之心一點也沒不比武宗當年差,隻是秘而不宣而已;再則此人如此膽大,竟敢非議前朝君王,雖然宣宗亦對武宗深惡痛絕,但焉知此人就不敢在議論當今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