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被顧恒舟拎小雞崽一樣拎出了周府。
怕顧恒舟生氣,沈柏縮著脖子半天沒敢說話,見顧恒舟往國公府的方向走,這才弱弱的開口"顧兄,你先答應跟我一起四處逛逛的,還作數嗎?"
沈柏在太學院出了名的吊兒郎當,但生了一雙黑亮明澈的眸子,每次她有求於人的時候,一雙眸子就會變得水汪汪,如同盛著山間清泉,極具欺騙性。
顧恒舟又最是信守承諾,盯著沈柏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鬆手退了一步,示意沈柏走在前麵帶路。
沈柏歡喜得不行,不過不敢帶顧恒舟逛賭坊和煙花之地,先帶他去戲園子,特意點了他喜歡吃的果幹糕點和比較感興趣的《將軍出關》。
《將軍出關》是戲班子的人根據鎮國公早年帶兵出征的事跡改編的,雖有潤色,但基本遵從了當時的情況,扮演鎮國公的武生不夠高大魁梧,但動作很是利落。
這些戲碼沈柏看了不下八百回,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顧恒舟身上。
顧恒舟是第一次進戲園子,一開始被喧囂的鑼鼓震得眉頭緊皺,不過很快看懂戲台上在演什麼故事,眉頭漸漸鬆開,看得入了神。
見他喜歡,沈柏的眉眼彎起,殷勤的把糕點推到顧恒舟手邊:"顧兄,邊吃邊看吧。"
沈柏眼睛亮閃閃的一臉期待,顧恒舟給麵子的拿了一塊糕點吃。
一場戲唱了一個多時辰,兩人從戲園子出來已是夕陽西斜,顧恒舟還沉浸在戲文最後的廝殺中,表情冷肅淩厲,沈柏一點也不怕,輕輕撞了下顧恒舟的肩膀:"顧兄,我又餓了,我知道護城河裏有花船遊燈,我們一起同遊吧。"
顧恒舟是這兩年知道花船遊燈活動的。多是交換了信物的男女坐船同遊,增進感情,逢年過節,葉晚玉都會讓顧恒舟下帖子邀請姑娘同遊,顧恒舟全當耳旁風,一頭紮進校尉營。
若是讓顧淮謹和葉晚玉知道他不帶姑娘遊船,反倒帶沈柏去遊船,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顧恒舟下意識的想拒絕,沈柏軟著聲哀求:"顧兄,眼下不過節,遊船的人應該很少,我知道顧兄在顧忌什麼,顧兄很快就要到靈州赴任,我怕再沒有機會與顧兄同遊了,顧兄你就當做是可憐可憐我吧。"
靈州距京千裏,這一去,回京的次數的確屈指可數。
沈柏央求得這麼可憐,顧恒舟終究沒有拒絕。
這個時候遊船的人的確不多,沈柏興致高漲,直接找到最大的一艘船,拍著胸脯說:"船家,今夜小爺要包這艘船,好酒好菜可勁兒的上,小爺有的是錢!"
這個時節難得遇到出手這麼闊錯的主,船家麵上堆滿了笑,開口卻是歉然:"二位小郎君,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我們這艘船已經被人包下了,小郎君可否明日再來?"
明日?小爺倒是可以等,可顧兄他不等小爺啊。
江裏其他船都入不得沈柏的眼,沈柏不甘心的問:"是誰包下這艘船的?我想多出一些銀錢,可否請他今夜把船讓給我?"
沈柏態度還算誠懇,而且身邊還站著一個氣度不凡的顧恒舟,船家猶豫了一下回答:"是國公府的二少爺一個時辰前派人來付的定金,小郎君若是真的想要這艘船,可去國公府與二少爺商議。"
顧恒修?
沈柏回頭看了顧恒舟一眼,顧恒舟眼底也有詫異。
顧恒修還未入仕,平日結交的也隻有學堂裏那幾個公子少爺。今日又沒什麼特別的事,哪裏需要包下這麼大一艘畫舫?
"謝謝船家,我與顧二少交情不錯,既然是他包下的,那便讓他先用吧。"沈柏臉上堆了笑,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遞給船家,"請船家多上些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二少,不必告訴二少我們來過。"
平白多得了賞,船家開心得不行,連連點頭:"請小郎君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顧二少。"
沈柏帶著顧恒舟離開,走出一段距離,沈柏壓低聲音問顧恒舟:"顧兄可好奇二少今夜包下大船要宴請誰?"
顧恒舟已經知道沈柏行事的套路,微微皺眉:"你又想做梁上君子做隔牆竊聽之事?"
沈柏眯著眼笑得像隻成了精的狐狸:"顧兄怎麼說得如此難聽,朝中局勢複雜,二少涉世未深,難免會被名利迷了眼,顧兄這個做兄長的,也該多關心關心他。以免他走了歪門邪道,給顧家門楣蒙羞不是嗎?"
沈柏把這事粉飾得理直氣壯極了,顧恒舟若是不跟著她去偷聽,那才是冷漠無情,放任自家兄弟走歪路不管。
顧恒舟說不過她,加上心底也有疑慮,便和沈柏一起上了一隻不起眼的小舟,待到夜幕降臨,才趁著無人注意躍上那艘大船。
大船有兩層高,下麵是雅致的包間,上麵是兩個四角涼亭,擺著黃花梨木做的桌椅,夜風徐徐而來,帶著清涼的水汽驅散白日的灼熱。
船上隻有幾個伺候的小廝丫鬟走動,顧恒舟很容易帶著沈柏到最大的包間屏風後麵藏起來。
兩人剛藏好沒多久,顧恒修便領著三個護衛走進來,顧恒修神色嚴肅,遞了眼色,三個護衛便開始搜查包間,沒想到他這麼警惕,顧恒舟下意識的抱緊沈柏,正想另外找地方藏起來,門外又走進來一個穿著玄色華服的少年。
這人名叫薑映樓,是太尉薑德安的養子,也是沈柏的老熟人,上一世他在朝堂之上和沈柏幾次交鋒,仗著有薑家做靠山,使了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沈柏在他手上吃過不少悶虧,不過新帝繼位後沒多久,沈柏便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本參得他丟了官位,流放出京。
沒想到顧恒修竟然和薑映樓這樣的人有來往。
薑映樓墨發高束,戴著一條銀色雙龍戲珠抹額,五官俊朗,膚色偏暗,腰間配著一把雕猛虎攢寶藍玉石的寶劍,唇角微揚帶著一起風發的笑,不屑的輕嗤出聲:"我們都見了多少次了,顧少爺還在怕什麼?"
都是年紀相差無幾的少年,被這麼一說,顧恒修臉上浮起羞惱的紅暈,不想顯得自己畏畏縮縮太膽小,顧恒修抬手讓護衛出去,溫聲說:"昭陵自古不許結黨營私,還是小心些比較好。"
薑映樓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卻是滿滿的嘲諷:"顧少爺如今連功名都未曾考取,算什麼結黨營私?"
這話戳了顧恒修的痛處,他的臉色難看起來。
他雖然是二房的嫡子,但他爹隻是五品官員,性子又頗為清傲,平日和朝中其他官員沒什麼來往,因此沒有資格進太學院進修。
顧恒修一直覺得,連沈柏、周玨之流進了太學院都能在小小年紀考取功名,定然是因為曆屆科舉考試的閱卷官都是太學院的人。
他這樣沒能進入太學院的人,想要考取功名實在是難於登天。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顧恒修直接切入正題:"薑兄今日為何要約在這裏與我見麵,可是有什麼事要說?"
薑映樓笑得意味深長:"自然是有好事要說。"
好事?
顧恒修心頭一跳,見薑映樓故意吊自己的胃口,按捺住激動,讓人送來豐盛的酒菜,等菜上完,顧恒修吩咐其他人不要來打擾,親自給薑映樓倒了一杯酒:"薑兄請用。"
薑映樓姿態高傲,坦然受了這杯酒,嘖嘖出聲:"好酒!"
顧恒修又幫薑映樓滿了一杯,薑映樓沒急著喝,幽幽道:"明年春試,我義父會是主考官。"
顧恒修一直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眼睛發亮,控製不住的問:"當真!?"
薑映樓夾了一粒油酥花生丟進嘴裏咬得嘎嘣脆,冷嗤:"明日四處都會發出告示,我騙你做什麼?而且你不要激動,義父雖然是主考官,但也不會偏袒於你,你若沒有硬本事,也隻有名落孫山的份!"
薑映樓一盆冷水潑到顧恒修頭上,顧恒修壓下興奮點點頭:"這是自然。"
薑映樓把顧恒修的表情盡收眼底,挑了挑眉:"不過,這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顧恒修眼眸又亮起:"薑兄此言何意?"
薑映樓終於進入正題:"聽說,沈太傅獨子沈柏在國公府養傷?"
沈柏眉梢微揚,舔了舔唇,沒想到兜兜轉轉薑家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頭上。
她偏頭去看顧恒舟,顧恒舟下顎緊繃,眸底卷著沉沉的風暴,沒想到自己這個二弟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幹這種事。
顧恒修完全沒有發覺自己正被薑映樓牽著鼻子走,像一條耍雜技的狗,薑映樓丟出一個球就搖頭擺尾的衝過去。
沈柏在國公府養傷也不是什麼辛秘的事,顧恒修如實道:"沈少爺眼下的確在國公府,而且就住在我們西院的西棱院,薑兄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薑映樓沒急著回答,喝了杯子裏的酒,又吃了兩筷子菜,才把空杯子放到顧恒修麵前。顧恒修立刻端起酒壺幫他倒酒,薑映樓這才開口:"沈柏在太學院就是個上房揭瓦的混不吝,而且還對你大哥圖謀不軌,這些你都聽說過吧?"
顧恒修倒酒的手一抖,醇香的酒溢出杯子,灑了一桌。
顧恒修已經猜到薑映樓想說什麼,有些不安,忍不住提醒:"薑兄,他可是太傅之子。"
薑映樓被逗得笑出聲來:"顧少爺,他喜歡男人,就是個被人騎的兔爺,你還是鎮國公的親侄子,我不過是提了下他的名字,你就怕成這樣,若真要你做點什麼,你豈不是要被嚇尿?"
薑映樓的語氣輕鄙,對沈柏很是不屑,活似沈柏是個可以被他隨意拿捏的玩意兒。
顧恒修抿唇不敢應聲,他其實也不算特別蠢,薑映樓既然當著他的麵提起沈柏,就絕對不僅僅是僅此而已。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的緊張,顧恒舟下顎咬得死死的,胸口怒火四竄,有對顧恒修的怒其不爭,還有對薑映樓出言不遜的憎惡。
薑映樓怡然自得的吃著菜,見顧恒修越來越糾結,輕飄飄的催促:"顧少爺,天上不會掉餡餅,富貴險中求這句話你不會沒有聽說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