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臉皮厚,認真黏人的時候像塊狗皮膏藥,顧恒舟甩不開她,已經有不少將士側目看過來,到底影響不好,顧恒舟揪著沈柏的後衣領把人拎進自己的營帳。
騎兵和禁衛軍的營帳是分開的,但又靠得很近,顧恒舟和周德山的營帳分別紮在騎兵營帳的兩頭,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以免生出什麼事端。
顧恒舟沒帶顧三顧四,這次也沒讓阿柴隨行,帳裏沒人伺候,連燈都沒點。
沈柏進帳以後兩眼一抹黑,下意識的嘀咕:"怎麼黑漆漆的啊,怪滲人的。"
沈柏說完趁機往顧恒舟身上爬了一些。
顧恒舟走到桌邊,從懷裏摸了火折子出來把燈點上,昏黃的燈光瞬間盈滿整個營帳。
顧恒舟的營帳和沈柏的差不多大,因為要處理很多事務,帳裏多了一個黃花梨木的桌案,旁邊還有架子放著盔甲和長戟、弓弩。
沈柏認認真真打量著,顧恒舟眉頭攏到一起,忍了半晌沉沉開口:"還不下去?"
知道不能把人惹毛了,沈柏麻溜的從顧恒舟身上下來,討好的晃晃手裏的瓷瓶:"顧兄,我保證幫你上了藥就走,真的!"
沈柏眼睛瞪得大大的,恨不得豎起三指給顧恒舟發個誓。
知道這人不達目的不會罷休,顧恒舟在桌前坐下,把左手放到桌上,沈柏立刻把藥瓶放到一邊,動作輕柔的幫他解開綁在手上的絹帕。
顧恒舟的手背是被地上的一截斷樹茬戳到的,當時急著送趙稠回來診治,沒怎麼在意,剛剛在薑琴瑟的營帳,被提醒之後才發現手背被戳了很大一個口子,流了不少血,傷口看上去有些猙獰,但其實傷得並沒有很重。
傷口上還戳著好幾根細碎的木渣,沈柏一看就皺了眉頭,忍不住小聲念叨:"顧兄。誰給你包紮的啊?不是說姑娘家都很細心嗎?怎麼這木渣子都不先幫你清理一下?"
顧恒舟不想跟沈柏多廢話,冷聲道:"不關你的事,上你的藥。"
沈柏搖頭:"這樣怎麼上藥啊。"
傷口怎麼都還要再清洗一下,知道顧恒舟不想興師動眾,沈柏直接拎了桌上的茶壺幫他衝洗傷口,把有些幹涸的血跡都衝掉,再捧著顧恒舟的手幫他拔木渣。
木渣戳在肉裏,拔出來的時候又有血重新湧出來,沈柏下意識的嘟起腮幫子吹氣,盡量減輕顧恒舟的痛苦。
養了兩個多月的傷,沈柏胖了一圈,腮幫子鼓起來越發白嫩,讓人忍不住想戳一戳,感受一下溫軟。
傷口被吹得清清涼涼的,顧恒舟想到之前背上的鞭傷也曾被如此對待,心念微動,淡淡開口:"你和太子殿下以前有過交集?"
以前倒是沒有,但小爺幫他處理了好幾年的朝堂破事。
沈柏在心裏回答,自覺這兩天有些冷落了顧恒舟,雖然覺得顧恒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還是認真解釋:"太子殿下說每年秋獵都一個樣,沒什麼好玩的,所以讓我這幾天隨侍左右,所以我今日才一直跟在他身邊,太子殿下畢竟是未來的儲君,要是和他打好關係,日後國公府有什麼事,也能請他幫忙說兩句話。"
沈柏為自己臉上貼金,好像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公府著想,顧恒舟眸光微閃,垂眸冷聲道:"國公府的忠心世人皆知,用不著你做投機取巧、曲意逢迎的把戲。"
顧恒舟自幼受的教誨就是這樣,曲意逢迎是沒有硬本事、想要升官發財的奸邪小人做的事,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自然不需要做這些事。
沈柏知道顧恒舟承襲了鎮國公那一身錚錚鐵骨,不屑做這些事,所以她來替他做。
他不想低的頭,她替他低,他不想說的軟話。她替他說,甚至是他不願意求的人,她也會跪下來替他求。
隻要他好好活著,不管什麼事,她都願意替他做。
沈柏不跟顧恒舟爭辯,順著他的話頭說:"顧兄教訓的是,我以後不敢啦。"
木渣全部清理幹淨,沈柏又用茶水衝洗了下傷口,用帕子仔仔細細擦幹,再撒上藥粉,準備包紮起來的時候,看見帕子上的彩蝶,沈柏動作一頓,皺眉道:"絹帕乃女子的貼身之物,顧兄就這麼纏在手上隻怕會惹人浮想,顧兄平日也忙,不如我幫顧兄把帕子洗幹淨還給那位好心的姑娘?"
顧恒舟的確不擅長跟女子打交道,抿唇思索了片刻,沒有反對,沈柏便把那帕子塞進自己懷裏。然後解下汗巾利落的幫顧恒舟包紮。
沈柏上下兩輩子也沒多少照顧人的經驗,汗巾被他打了個死結,看上去有點醜,偏偏沈柏還不自知,拿走那瓶藥對顧恒舟說:"好了,我走了,顧兄今晚好好休養,明日我再來幫顧兄重新上藥。"
顧恒舟冷聲提醒:"明日正式開始狩獵,要進圍場,三天後才會出來。"
這有何難?小爺明日也會進圍場。
沈柏心裏一陣得意,不過強忍著歡喜沒有表現出來,扭頭對顧恒舟抱拳:"那我祝顧兄這次狩獵百發百中,滿載而歸!"
說完這句話,沈柏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營帳,發現床上多了一件銀絲軟甲和一套護膝護腕。
李杉一直守在營帳,沈柏挑眉問:"這是誰送來的?"
李杉沾著茶水寫下太子兩個字。
沈柏沒有太多意外,此次隨行的人中,能有權力給她軟甲的,除了趙徹也沒別人了。
吃了晚飯,讓李杉送來熱水沐浴,沈柏沒再到處晃悠,早早地躺下休息。
按照秋獵的慣例,進圍場以後要在野外生活三天,沈柏是有些經驗不假,但趙徹身嬌體貴,要伺候好他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得養足精神才行。
一夜無夢,第二日沈柏醒了個大早。
為了行動方便,她換了一身鴉青色棉麻騎馬裝,上衣是利落的箭袖,褲腿全紮進白底黑麵的長靴裏,裏麵穿了銀絲軟甲,她的身板兒看上去挺闊了些。
她一醒李杉就起了,打了水來給她洗漱,用發帶將她的頭發全部高高束成一個小髻,遠遠看著有點像剛從道觀下山的小道士。
梳完頭發,李杉還想幫沈柏係點佩飾,沈柏統統不要,隻讓李杉用油紙包了兩個烙餅揣在懷裏以備不時之需。
葉晚玉準備的那些傷藥沈柏全背上了,在長靴裏放了兩把匕首,想想覺得不夠,又多別了一把匕首在腰上。
今天趙徹沒讓太監來叫沈柏一起過去用早膳,沈柏自己在帳裏吃了,吃完出帳,正好和沈孺修碰了個正著。
一見她的打扮沈孺修便沉了臉,沈柏搶先道:"是太子殿下讓我隨侍左右,您要是有意見,找太子殿下去。"
這個兔崽子,最近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沈孺修才不去找太子,陰沉著臉把沈柏拉回營帳,壓低聲音訓斥:"柏兒,你這是在玩火!"
她武修本來就不好,所以這次秋獵,恒德帝隻是點名讓她隨行,並沒有將她納入秋獵比試的行列。
圍場在密林深處,雖然禁衛軍已經先行進山勘察了一遍,但誰也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往年也曾有過世家子弟受傷甚至是丟了性命的例子,昨天趙稠墜馬也是一個警示。
要應對這些危險已是不易,若是不小心露出馬腳被人發現女兒身的秘密,後果不堪設想!
沈孺修表情凝重,烏雲密布,沈柏卻滿不在乎,懶洋洋的安慰:"我能活到今天已經是個奇跡了,爹你不要太大驚小怪。"
沈柏說著試圖掙開沈孺修,沈孺修沒放手,目光灼然的盯著沈柏質問:"天氣這麼熱,跟在太子殿下身邊你要如何沐浴?若是不幸受傷,你要如何上藥?就算沒有意外,如廁的時候你要怎麼辦?沈柏,你不要以為所有人都是傻子!"
是啊,沈孺修說的一切都是很大的問題,稍有不慎就會暴露沈柏的秘密。
沈柏放棄掙紮,目光清冽的看著沈孺修:"爹既然知道有這麼多未知的危險,當年為什麼要將我置於這樣危險的境地?"
若她一開始就隻是當朝太傅的獨女,她何須整日遮遮掩掩、膽顫心驚?她又何須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讓旁人知道?
沈孺修氣結:"柏兒,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我沒有任性!"沈柏反駁,眸子亮如星火,"這麼多年我能在太學院平安無事,這幾天也自有辦法平安度過。"
沈孺修還是覺得太冒險,還想繼續勸說,沈柏一字一句道:"爹你那天說的話很對,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探花郎,根本沒有資格和顧恒舟並肩,為了他,我不會止步於探花郎之位,此次秋獵,是我的機會!"
趙徹既然點名讓她隨侍左右,便是注意到她了,她當然要好好把握機會展現自己的能力。
昭陵已經被那些貪心不足的蛀蟲啃噬得搖搖欲墜,要想改變這個世道,讓國公府和顧恒舟的結局不要和上一世一樣,最好的辦法就是成為恒德帝和趙徹最信賴倚重的那把刀。
她隻有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利益,他們才會下定決心剜去寄生在昭陵肺腑裏的蛆蟲。
蛆蟲不死,昭陵必亡。
沈孺修沒想到沈柏會說出這樣的話,驚愕的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沈柏看著他,眸底迸射出耀眼滾燙的鋒芒:"爹。您無非想要一個太平盛世,為了顧兄,我也會為昭陵謀一個海清何晏,如此,您還要阻止我喜歡一個人嗎?"
沈孺修嘴唇輕顫,聲音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那顫抖裏有驚愕,但更多的是激動。
沈柏不避不閃,直勾勾的迎上他的眸光,堅定不移的說:"我要顧北將士衣錦還鄉,要昭陵百年之內再無外敵敢犯!"
唯有那樣,她的將軍才不會血染沙場,屍骨無存!
沈柏直接背著包袱去了獵場,其他世家子弟基本都到了,因為趙稠意外受傷,沒有再比騎術,所有人都騎著昨天自己選的馬,趙稠那匹黑棕馬已經沒問題了,正好空出來給沈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