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六人,趙徹那三個死士幾乎沒帶東西,沈柏和周玨也隻帶了幾身換洗衣物,剩下的全是趙徹一個人的。
東西基本放在馬車裏沒有拿出來,沒什麼好收拾的。
沈柏讓周玨去後院收了趙徹前天換下來洗了的衣服,自己回房間拿包袱,趙徹這個少爺就是個甩手掌櫃,和顧恒舟在樓下大堂慢悠悠的喝茶。
沈柏先下樓,跟客棧掌櫃結了這幾日的住宿費和吃飯的費用,一共八兩八,因為昨晚幾人沒回來住,掌櫃做主抹了零頭,隻收八兩。
沈柏爽快的給了銀子,走到趙徹身邊,低聲問:"少爺,我知道驛站在哪兒,一會兒可以自己去,先把昨晚你答應我的事辦了成嗎?"
見到顧恒舟,之前在校尉營裏發生的事不可避免的一直在腦海浮現,沈柏臊得慌,低垂著腦袋不敢看顧恒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趙徹身為一國儲君,說過的話自然也不會食言。
他喝完手裏的茶,淡淡道:"去吧。"
"謝少爺!"
沈柏歡快的說,扭頭蹦躂著跑出客棧。
顧恒舟的目光追著沈柏,直到人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看向趙徹:"少爺答應了他什麼?"
趙徹把玩著手裏的空茶杯,眉眼清冷,說:"沒什麼,就是答應讓他埋個人。"
顧恒舟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趙徹竟然會答應沈柏這樣的要求。
楚應天沒進客棧,一直抱著阿晚的屍體坐在馬車裏,沈柏背著包袱跳上馬車,揮了馬鞭直奔城中棺材鋪。
他們到的時候棺材鋪都快關門了,鋪子裏隻有一口現成的柏木棺材,木材不算多好,但棺材鋪的掌櫃是個人精,一眼就看出沈柏急需這棺材,張口就要五兩銀子還不還價。
沈柏沒打算還價。不過要求掌櫃出人出力幫忙把馬車抬到城外安葬,掌櫃覺得不劃算,想漲價,沈柏又要了兩塊木碑,一共七兩,掌櫃的合計了一下,最終點頭答應,招呼夥計從後院拉了一輛驢車出來拉棺材,又帶上鐵鍬、鎬頭還有香蠟紙錢。
一行人搖搖晃晃出城走了兩三裏地,沈柏看見一個綠茵茵的小山坡,坡麵正好朝著楚應天的老家江北。
"籲~"
沈柏拉了馬韁繩,掀開車簾對楚應天說:"先生是手藝人,應該也懂一些風水,你看看這裏埋尊夫人行不行?"
楚應天兩眼空洞、表情麻木,像個提線木偶,半晌才轉了轉眼珠看向外麵。
這個山坡隻有幾米高,兩邊趕巧都長了一排綠茵茵的樹,像是兩隊衛兵在保護這裏,風景好,風水也好,楚應天沒什麼好挑的,喉嚨卻又幹又澀,說不出話來。
眼看日頭越來越斜,棺材鋪掌櫃等不及了,出聲催促:"到底行不行倒是給句話啊,一會兒耽誤了時辰回不了城怎麼辦?"
沈柏不理他們,隻看著楚應天,柔聲說:"先生若是覺得不好,我們就再往前走走,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夫人,日後有機會,先生每年還能來此看看她們母子。"
沈柏完全能理解楚應天的痛苦,楚應天可憐歸可憐,卻還能好好為阿晚殮屍,讓阿晚入土為安,顧恒舟卻是被忽熾烈斬於馬下直接踩成了肉泥,別說屍首,沈柏連顧恒舟的骨灰都沒見到一捧。
人死如燈滅。埋在風水再好的地方也不能起死回生。
楚應天抱緊阿晚,啞著聲說:"就這裏吧,阿晚她不喜歡折騰。"
沈柏跳下馬車,招呼棺材鋪掌櫃和夥計幫忙挖坑,把其他要用的東西全都拿到坑旁邊。
入秋以來一直沒怎麼下過雨,坑有些難挖,兩人吭哧吭哧挖了一個多小時才挖好,抬頭已是殘陽如血,時不時有路過歸林的老鴉嘎嘎叫兩聲,聽得人心頭發慌。
兩人爬上來歇了會兒氣,見楚應天還在馬車裏磨磨蹭蹭不下來,正要催促,沈柏又給了掌櫃一兩碎銀,低聲道:"今日辛苦二位了,接下來的事我們自己來,二位先回城吧。"
兩人得了賞銀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和和氣氣把鐵鍬留給沈柏,坐上驢車回城。
沈柏安安靜靜坐著,看著血紅的夕陽慢慢沉下。再看著半圓的月亮慢慢升高,清冷如紗的月光灑了滿地。
地表的餘溫消散,夜風乍起,從樹上刮下來不少樹葉,沈柏伸手抓了一片,隨意擦了兩下含到唇間輕輕吹出一首曲子。
這曲子是軍中用的安魂曲,每次大戰以後清理完戰場,就會有人吹奏起這首曲子,為那些戰死沙場,不能回鄉不能有碑墓姓名的亡魂送行。
不同於一般哀樂的悲痛淒涼,這曲子的旋律很溫柔,偶爾還有點輕快,聽說這是武宗帝時期,軍中一位將士故鄉的歌謠,原是家中母親哄孩子睡覺用的。
一首曲子吹完,楚應天終於抱著阿晚下了馬車,沈柏剛想起身幫他的忙,他低聲懇求:"這首曲子很好聽,能多吹一會兒給我的阿晚聽嗎?"
沈柏重新坐下,繼續吹奏安魂曲。
楚應天慢慢把阿晚放進棺材,像新婚那日無比深情的在阿晚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合上棺木,親手往棺材上釘鐵釘。
他用了全部的力氣,每砸一下就會有鋥亮的火星迸濺,每一粒火星裏,都有他和阿晚過去的點點滴滴。
那些點滴滾燙耀眼,卻在眨眼間被漆黑的夜色吞沒。
釘上棺木,楚應天從坑裏爬出來,一鏟一鏟的把土填進去,沒一會兒,一個半人高的土堆便出現在山坡上。
楚應天拿了一遝紙錢放到土堆上用石塊壓住,拿起旁邊空白的木碑準備寫字,手卻抖得根本拿不住筆。
沈柏吹出的安魂曲停頓了一下隨後恢複如常,楚應天握拳狠狠咬了一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提筆在木碑上寫下自己妻兒的名字。
立好木碑,楚應天把帶來的紙錢都燒了。
阿晚跟著他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到了下麵,他希望她能過得好點。
最後一張紙錢燒完,火光完全熄滅,楚應天眸底的光亮也就此熄滅,渾身的力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抽走,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上暈死過去。
沈柏吐了樹葉,走到楚應天身邊探了探他的脖頸,觸手滾燙,脈博很亂,發高熱了。
情況不大好,沈柏眉頭微皺,抓起楚應天扛到肩上,歉然的對阿晚說:"對不起,我會讓他好好活下去。"
周圍靜悄悄的,無人應答,隻有寒冷的夜風輕輕卷走地上的紙錢灰燼。
沈柏把楚應天扛上車,盡管知道城門可能早就關了還是駕著馬車往回趕,在城門口歇一夜,明天一早進城給楚應天看傷也是好的。
馬車上沒掛燈籠,有點看不清路況,沈柏回城的時候駕車駕得很慢,到城門口的時候正好子時,沈柏勒了馬韁繩,正準備鑽進馬車裏湊合一晚,厚重的城門卻吱呀一聲打開。
沈柏詫異的咦了一聲,還以為城裏又出了什麼變故,卻見顧恒舟騎著獵雲緩緩逼近。
在驛站歇下,他退了那身暗金色鎧甲,隻著一身墨色銀絲繡飛魚勁裝,守城官兵舉著火把,火光攢動,他身上的銀絲飛魚鱗光閃閃,慣來冷肅的麵龐在火光的映襯下明明滅滅,卻透露出奇異的溫柔繾綣來。
好像他一直守在這裏,在等著她回來。
沈柏忍不住彎了眉眼,卻聽見顧恒舟冰冷的質問:"還不想進城?"
得,還在氣頭上呢。
沈柏不敢招惹他,連忙回答:"想想想!"
說著話,沈柏抓著馬韁繩,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噠噠的進城,顧恒舟策馬在旁邊和她並行,過了兩條街,看見有個醫館,沈柏試探著開口:"顧兄,回驛站之前,我能不能先去醫館拿點藥?"
雖然趙徹答應讓楚應天隨行,但楚應天傷成這樣,若是成了累贅,他心裏應該多少會有些不滿,沈柏當然希望能盡快讓楚應天的身體恢複起來。
顧恒舟繃著臉沒說話,沈柏全當他默許了,把馬車停在醫館門口,跳下馬車敲門。
夥計早就睡下了,沈柏敲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應,夥計端著油燈把門打開一條縫,戒備的看著沈柏:"大晚上的幹什麼?"
沈柏直接摸出一錠銀子遞給夥計:"我有個兄弟傷得很重。勞煩夥計請館裏的大夫看看,我願意多出一倍診金。"
沈柏語氣軟和,出手也大方,夥計猶豫了一下把門打開:"我先去請郎中,你把你兄弟弄進來吧。"
沈柏立刻道:"有勞啦!"
沈柏說完轉身想去把楚應天弄進醫館,顧恒舟已麵無表情的把楚應天扛出馬車。
沒想到顧恒舟願意幫忙,沈柏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大大的笑臉:"顧兄,謝謝啦!"
顧恒舟冷著臉不理她,徑直把楚應天扛進醫館。
郎中也睡下了,過了一刻鍾的時間才收拾妥當跟著夥計過來,楚應天還穿著囚服,一身的血,郎中一見頓時皺眉,神色凝重的看著沈柏:"他身上穿著囚服,你們是什麼人,從哪兒把他帶過來的?"
沈柏正要解釋,顧恒舟直接亮了腰牌:"我是鎮國公世子顧恒舟,你盡管給他治傷便是。"
郎中和夥計都駭了一跳,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這麼麵對麵的跟鎮國公世子說話。
夥計是個機靈人,回過神來就想去叫其他人,沈柏溫聲道:"此番世子殿下有公務在身,不想驚擾城中百姓,小哥幫忙燒些熱水來便是。"
夥計赧然,連連點頭:"世子殿下放心,草民一定會守口如瓶,絕不將今晚的事宣揚出去!"
夥計去後院燒水,郎中用剪刀剪了楚應天身上的囚服,縱橫交錯的鞭痕和猙獰可怖的烙印映入眼簾,牢裏的獄卒對他用了重刑,能撐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了。
郎中倒抽了一口冷氣,動手剪開楚應天的褲子,沈柏正要幫忙,被顧恒舟拎著衣領掀到一邊。
沈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顧兄,你掀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