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秀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到小時候,她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她告訴家裏人,家裏人都覺得她是怪物,還說她不詳要弄死她,娘親帶著她一個人四處流浪。
後來娘親改嫁,為她冠上呂姓,她不再跟任何人說她能看到在四處遊蕩的魂靈,更不會告訴別人,因為那些魂靈她幾乎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那些秘密隱匿在光鮮亮麗的衣服和身份之下,見不得光,醜陋而猙獰。
除了娘親,這個世上似乎沒有一個好人。
後來入宮,那些魂靈幫她迅速取得了太後的喜愛,她的日子看似變得好了一點,但隻有她知道,其實是變得更糟糕了。
她被那些魂靈纏得日夜難眠,它們被困在這座深宮,不能解脫也不能離開,日日夜夜不停地說著自己生前的冤屈遺憾。
好在後來因為沈柏她不再受這些東西困擾,她非常享受這種安寧,不再有魂靈困擾,不再有各種各樣古怪的東西突然出現在眼前。
因為那些東西,她沒什麼朋友,也對生活沒有多大的追求,隻希望自己能過上普普通通的安穩生活。
所以即便是呂家沒落了,她也覺得沒什麼好害怕惋惜的。
後麵的夢變得有些混亂破碎,她一會兒夢到張浩在糾纏自己,一會兒又夢見周玨在簡陋的客棧房間壓著她,讓她疼,讓她哭。
夢在最後成了夢魘,呂秀從夢裏驚醒,她嚇得驚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喉嚨很幹。腦袋也昏沉沉的,像是宿醉了一夜。
下意識的抬手壓住太陽穴,過了一會兒,她緩過神來,發現自己並不在家裏,而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這屋子比她現在住的大很多,房間的整體風格偏冷,沒有什麼亮色的東西,裏間和外間是通的,一眼就可以看到擺在屋子中間的銀色盔甲和大刀。
這是個武將的房間。
呂秀第一時間做出判斷,而後低頭,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換掉,隻鬆垮垮的披著一件棉柔外衫。
外衫也是男子的,上麵用銀絲繡著鬆葉,針腳看著有點眼熟,呂秀還沒來得及辨認出來,房門被推開。
呂秀本能的抓起被子擋住身子,春靈捧著衣服走到床邊,柔聲說:"小姐,是我。"
呂秀鬆了口氣,大概猜到自己現在在哪兒,眉心皺起。
春靈把衣服放到邊,說:"昨晚小姐的衣服被酒打濕,換下來洗了還沒幹,這是周將軍讓人去買的,是幹淨的,小姐先換上吧。"
周玨不止讓人準備了衣服,連肚兜都有。
呂秀不大自在,不過也沒糾結那麼多,掀開被子換衣服,快穿好的時候她忍不住問了一句:"昨晚是誰幫我換的衣服?"
春靈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問:"小姐不記得昨晚的事了嗎?"
係腰帶的動作一頓,呂秀腦海裏飛快的閃過一個畫麵。
周玨欺身壓著她,眸子不知為何有點發紅,裏麵欲念翻湧,她嚇得想哭,似乎弱弱的說了一句:"我怕疼。"
後麵的事她就記不大清楚了。
春靈膽子小,力氣也小,衣服多半不是她幫忙換的。
呂秀強裝鎮定,說:"我記得。"
簡單梳洗了下,呂秀帶著春靈出門準備找周玨道謝然後告辭,剛出門卻見周玨麵色冷峻的走來,他步子邁得很急,看樣子像是出了事,呂秀打的一堆腹稿全都咽下沒說。
"跟我去國公府一趟。"
說完這句話,周玨直接拉著呂秀的手腕往外走,他走得快,呂秀得拎著裙擺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周玨隻叫了她,呂秀扭頭讓春靈好好呆著不要跟上來。
嫌馬車不夠快,周玨直接騎馬,呂秀也不好拒絕。拉著他的手上馬,整個人幾乎完全被他擁在懷中。
時辰不早了,街邊都是人,兩人共騎一匹馬很是顯眼,呂秀不自覺把腦袋埋在他胸膛。
好在很快到國公府,兩人一起進去,門守引路,焦急地說:"小少爺從昨晚就開始發燒,大夫請了,藥也喝了,但燒一直沒退下來,小少爺又一直哭鬧不停,老爺一夜沒睡,實在是沒轍了,才請周將軍來看看。"
張駿去了遠峰郡,現在國公府就隻有顧少飲一位少爺。
呂秀偷偷去看周玨的表情,周玨繃著臉,周身的氣息相當冷然,看不出是擔心還是不滿。
快到主院的時候,遠遠地便聽見小孩兒的啼哭,哭了一夜,聲音已經有點啞了,落在耳中可憐極了。
呂秀的心揪起來,和周玨一起進了院子,顧廷戈抱著顧少飲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手掌輕輕拍著顧少飲的背,沒有一點不耐煩。
顧少飲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一看情況就很不好。
"見過國公。"
周玨拱手行禮,呂秀也跟著福身,顧廷戈說:"這個時候就不用這些虛禮了,這孩子一直哭,乳娘怎麼哄都沒用,他之前有沒有這樣過?"
周玨搖頭。他之前雖然很少陪薑琴瑟和孩子,對他們的基本情況還是了解的。
顧廷戈皺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周玨看了呂秀一眼,呂秀不覺得自己有本事能哄孩子,卻抵不住周玨的目光,硬著頭皮說:"不如,讓我試試吧。"
周玨今天帶呂秀過來本就有些奇怪,顧廷戈猶豫了下,還是把孩子交給呂秀。
孩子已經快三歲了,雖然身世有些複雜,在國公府卻沒受什麼苛待,長得白白胖胖,呂秀有點抱不住,又沒出閣,抱孩子的姿勢也不是很對。
站在旁邊的乳娘剛要提醒,顧少飲的哭聲卻很神奇的弱下來。
乳娘驚喜道:"真的有用,小少爺喜歡這位姑娘!"
被吵了一夜,這會兒孩子終於不哭了,顧廷戈的眉頭也鬆開。
乳娘連忙說:"從昨晚到現在小少爺隻喝了一碗藥,什麼東西都沒吃,勞煩姑娘喂小少爺吃點東西吧。"
呂秀點頭,顧廷戈說:"外麵冷,進去坐著慢慢喂吧。"
呂秀便抱著顧少飲和乳娘一起進屋,下人很快送了粥來。
在乳娘的指導下,呂秀喂顧少飲吃了小半碗粥,他哭鬧了一夜,也很疲倦了,吃了飯很快睡著,隻是小手緊緊抓著呂秀的衣衫,一旦呂秀有想離開的舉動,他就會不滿的皺眉哼哼。
怕他繼續哭,呂秀隻能陪他一起睡,乳娘很是熱切的拿了薄被給兩人蓋上。
顧少飲身上有股子好聞的奶香味兒,呂秀昨晚一直做夢沒怎麼睡好,躺著躺著不自覺也睡了過去。
不過她睡得不沉,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夢裏一直有小孩兒的哭喊,她循著那聲音走了好久好久,終於撥開迷霧,看到了一堆荒草叢生的墳頭。
最中間的墳頭上,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穿著囚衣的女人,女人的衣服全部被血浸濕,脖子上還有很明顯的刀口,顧少飲被她抱在懷裏,不住的哭嚎。
許久沒看過這樣的畫麵,呂秀被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的後退,女人立刻朝她看過來。
女人的眼睛大部分都是眼白,死氣沉沉,沒了活著時的靈動溫婉。
是薑琴瑟。
薑琴瑟隻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呂秀,哼著搖籃曲低頭誘哄顧少飲,她的肌膚也是死人的灰白,指甲發黑,很長,每次拍顧少飲背的時候,呂秀都擔心那指甲會劃破顧少飲的肌膚。
搖籃曲哼完,呂秀醒來,顧少飲還睡著,但渾身滾燙,像個小火爐,呂秀喚來乳娘,又給他喂了一次藥,幫他擦身子。
這一覺睡得有點久,外麵天已經快黑了,周玨隻休今天,在呂秀醒來前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就進宮去了。
二房的人那個時候勾結薑映樓,差點害死顧少飲和張駿,被大理寺的人查出來,早就按照律法被流放,整個國公府隻住著顧廷戈和顧少飲,下人早就幫呂秀收拾了客房出來,在顧少飲病好之前,都不打算放她走了。
吃晚飯的時候,春靈也被送過來,不過乳娘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她隻能陪呂秀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