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光是一個ecmo花不了多少錢,操作它們的人,才是最值錢的。要是這些人都跑去私立醫院,就沒下一次了。”
話題又說回到ecmo上。
吳冕道,“校長是文人心思,好多事兒看不慣。話說你們錄製了多少分鍾?回去後我看一眼?”
“正好,吳老師您幫我們掌一眼。”
“算了,不看了。”吳冕歎了口氣,“這些日子回想起來難熬的很。光是回想一下就覺得心累,要是看一遍,估計整個人都會不好。”
“終於解除封印了,我明天回去也要好好歇一歇,最近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老了,全身都像是散架了一樣。”
“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的關係。”
“吳老師,您能說一說當時在方艙醫院裏的感受麼?”郭儒明問道。
“不是有采訪麼?”
“沒采訪到您這麵,想聽一下您的感受。”
“沒什麼。”吳冕笑了笑,用沉默來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最後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但所有人精疲力竭,想來沒人願意去再去回憶。
來到熟悉的天河客廳方艙醫院,遠遠的看見一切如舊,吳冕的眼睛不知不覺眯起來。
從前整個天河市仿佛中了定身術,保持靜默;方艙醫院卻忙碌無比,每天人來人往。
而如今街道上的車輛、行人漸漸多了,逐漸恢複往日的喧嘩熱鬧,有了人間煙火氣;方艙醫院卻安靜下去。
唯一不變的,是不遠處的金銀潭醫院。
它像是背景板一樣,佇立在天河市的夜幕之中。
天河客廳越來越近,吳冕下意識的舉起雙手,像是捋一下兔子耳朵。
可他碰了一個空。
吳冕隨即意識到一切都已經過去,一路走來,恍然如夢。
凡事真心無法回頭看。
珞珈山的櫻花開了,天河的春天也來了。
“吳老師,您幾點走?”
“第一班車。”吳冕道,“能走就走,我想家了。”
郭儒明笑了,想家了,這是最近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吳老師這樣的人也想家。
“淩晨?”
“嗯。”
“正好我們也要去錄製解除封印時候的鍾聲,一起去。”
“您幾點走?”
“錄製完回去睡一覺,然後再走。我們東西多,急不得。”
天河客廳外的廣場上,有一個年輕人戴著口罩在完滑板;還有人在玩cos,在天河客廳前照相。
“吳老師,慢慢的都恢複正常了。天河,還是從前的天河。”
吳冕沒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
戴著n95玩滑板的年輕人看著真好,充滿了活力。
山河無恙,人也無恙。
這才是吳冕希望的模樣。
“咦?”楚知希疑惑了一下。
“怎麼了?”
“那幾個玩cos的人看著年紀不小啊。”楚知希道,“她們怎麼這麼有興趣。”
吳冕眯起眼睛仔細看遠處的人影。
夜色朦朦,霓虹閃爍,距離太遠細節上看的不是很清楚。
下車,郭儒明的攝製組先在天河客廳外留下影像資料。
春暖花開,萬物複蘇,天河市從冰封中蘇醒過來,畫麵很平淡。
但對於經曆了這裏一切的人來講,這一切都是那麼的震撼。
吳冕牽著楚知希走過去,那幾個cos的身影越來越近,吳冕苦笑。
“劉阿姨!”楚知希蹦起來,揮舞著手臂招呼道。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頭上戴著黃色的兔子耳朵,正在擺姿勢。聽到楚知希的招呼,她怔了一下。
聲音很熟悉,仿佛靈魂之間的呼喚。
順著聲音看到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來,她恍惚了一下。
“我,楚醫生!”
“小楚,是你呀。”幾個中年女人也揮手招呼道。
她們的目光看向吳冕。
吳冕眯起眼睛笑了,鬆開楚知希的手,抬起雙臂,作勢在頭上捋了一下。
“吳醫生!”
“你們在幹什麼?”吳冕問道。
幾個中年阿姨跑過來,但下意識的距離1米停住腳步。
“淩晨解封,天河客廳說是也會很快恢複,我們姐幾個商量著來照個相。”
吳冕的目光落在黃色的兔子耳朵上。
和他戴的不一樣,顏色更嫩,看起來生機盎然。
“找我小孫女借的。”一個阿姨笑道,“但戴不上,你戴的那個呢?”
“留在方艙醫院裏了。”吳冕道,“恢複的還好?”
“嗯,特別好,沒什麼事兒了。回家後隔離14天,做了兩次核酸都是陰性。”
“那就好。”吳冕揮了揮手,“各位忙著,我去看一眼。”
“吳醫生,一起照個相?”
吳冕微一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疫情期間烙在腦海裏保持社交距離的思想幹預痕跡太重,但他最後還是沒拒絕阿姨們的要求。
吳冕伸手,拿著黃色兔子耳朵的阿姨會意,把兔子耳朵遞給吳冕。
微微扭轉角度,吳冕勉強把兔子耳朵戴在頭上。
阿姨們有些恍惚。
吳冕看著有些可笑,而且他沒穿防護服,和在方艙醫院裏的那個住院總不一樣。
可是多看幾眼,兩個身影重疊。
這就是那個打字像飛一樣、站在床邊和患者們閑聊講故事、用比和紙畫手術示意圖、時不時會抬起雙臂捋一下兔子耳朵的住院總。
吳冕招呼郭儒明,他的助理跑過來幫忙照相。
黃色的大兔子耳朵,萌噠噠的,生機,盎然。
“好啦,您忙著,我這麵還有事。”
照完相,吳冕把兔子耳朵還給阿姨們,笑眯眯的說道。
“吳醫生,再見!”
“嗯,再見。”
吳冕轉身,心裏想著再見,再也不見才是最好的安排。
揮手告別,郭儒明笑嗬嗬的問道,“吳老師,在方艙醫院裏您戴著這個?”
“是啊,最開始的時候怕混亂,所以想讓自己醒目一點。”吳冕淡淡說道,“畢竟第一次進方艙,書上留下來的也都是猜測,這麼大的方艙醫院說出事就出事,我心裏沒底,虛的慌。”
“那……”
郭儒明剛想問那您怎麼還想讓自己變得醒目,但轉瞬就明白了吳冕的意思。
都不容易。
好在熬過來了,從三九寒冬來到春暖花開。
進了方艙醫院,每一個細節都是和吳冕記憶裏一樣。
3月8日休艙,4月8日解除封印,一個月的時間過的真快,快到吳冕都沒什麼反應。
方艙醫院卻像走的時候一樣,沒什麼改變。
更衣室,一雙黃色的兔子耳朵掛在吳冕的更衣櫃外。
吳冕怔怔的看著它,再見嘍,再也不見。
君問歸期,
未有期。
如今歸期就在眼前,吳冕卻覺得這麼的不真實,像是大夢一場。
郭儒明沒有打擾吳冕,而是四處留影。這裏曾經是沙場,如今靜悄悄的,等待著重新恢複成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地兒。
“哥哥,再戴一次?”楚知希笑吟吟的問道。
“不戴。”吳冕直接拒絕,“戴這玩意特傻,你想笑話我,我才不給你機會。”
“哈哈哈,阿姨已經把照片傳給我了。”
“……”
“帶回去麼?”
“不帶,相忘於江海吧。”吳冕輕聲說道。
楚知希微微點頭。
能重新回到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日子裏,在紅塵煙火氣裏打滾、過活,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靠在吳冕肩膀上,楚知希笑看那雙黃色的兔子耳朵,曾經在方艙醫院的一幕一幕出現在眼前。
半個小時後,郭儒明帶隊和吳冕一起離開天河客廳。
本來想著讓吳老師講解一下,但吳老師明顯很抗拒,隻是看著那雙黃色的兔子耳朵發呆。
多少有點遺憾,但無所謂。
“吳老師,咱們一起去火車站?”
“好。”吳冕道,“老任看著,已經把機器送過去,正在裝車。我回宿舍,收拾東西,您先忙,咱們在……”
“太麻煩了,我開車來接您的話時間有點尷尬,幹脆就在外麵等您得了。”郭儒明笑道。
“也行。”
約好時間,任海濤、大露、貝拉克教授拎著拉杆箱在宿舍樓下集合。
沒有相送,吳冕拒絕了一切送別。
很累,吳冕隻想靜靜的離開天河。
兩個半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幾多疲倦迷茫都埋在冬雨裏,連貝拉克教授都罕見的沒有分裂,靜悄悄的上了車。
天河市的霓虹比來的時候絢爛了很多,果真是春暖花開,希望破土而出。
路邊的led牌上寫著——白衣執甲,逆行出征,凱旋而歸!
火車站外的廣場上,人越聚越多,吳冕靜靜的看著最高處的鍾。
他知道江漢關的鍾下有更多人守候著。
天河人跨年聽江漢關的鍾聲,今夜不知道多少人等著0點的這一刻。
整整76天,天河市封印解除,留下的是曆史的一段見證。
這段時間極有可能是曆史的分水嶺,但後人如何評說,吳冕不得而知。
隻是他認為和抗美援朝一樣,這段曆史是可以載入史冊,成為標誌性的大事件。
0點,鍾聲響起。
廣場一片沸騰。
我的武漢,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