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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七年秋,距離那次連環殺人案公開庭審,已經過去了半年。
盧定濤是在事後流出的庭審記錄裏,看到盧傑在法庭上的供詞的,那些記錄與盧傑親口對兒子所描述的事實基本一致。中級法院一審宣判,盧傑被判處死刑,盧傑當庭表示接受判決,不再上訴。
那之後,盧定濤去獄中探視過父親幾次,盧傑卻都拒而不見,於是盧定濤不再強求,他托獄警送進去了一些生活用品,也沒有忘記帶上盧傑最愛的兩部書——一本是記錄孔夫子及其弟子言論的《論語》,另一部是記載魏晉名士談玄論法之事的《世說新語》。
事件的熱度,消散得比盧定濤想象中更快。庭審是在初春三月進行的,就在宣判之後的四月底,中國的首艘國產航母下水,消息轟動了國內外,九月,“複興號”正式運行,又一輛中國長龍開始穿梭在京滬之間。
國際上,難民問題再度引發了公眾討論的熱潮。曾經被西方世界授予一頂頂橄欖桂冠的女性政治家昂山素季,因對待羅興亞難民問題的強硬態度,而在各方非議中跌落神壇。
人的一生,不過是蜉蝣的一瞬,天地和萬物就這樣靜靜地觀望著快鏡頭一樣的滄桑變幻,而愚冥的人啊,總要將自己內心的崎嶇外化,以為世界的乾坤艮巽與震離坤兌,會因為某個個體的心緒而停止周轉。
盧定濤和向婭枝最早走到了一起,事情並沒有像他們曾經預料的那樣步步惡化,上一代的恩怨,終究沒能阻擋兩個相愛的年輕人牽起彼此的手。
盧定濤收到一家互聯網金融創業公司的邀請,對方誠懇求賢,希望他們能去位於南方某大都市的公司總部任職。
向婭枝沒有過多地猶豫,她說:“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已經複婚的向爸爸和向媽媽聽聞了這個決定,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向媽媽望著不再年輕的學者丈夫,她笑了:“孩子,的確是鳥兒。”
向爸爸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看妻子,又轉向女兒:“你放心去吧。爸爸媽媽不做皇帝,不會再用金籠子,傷害眷顧我們的美麗夜鶯。”
婭枝辭職的那一天是禮拜五。同事們提議去KTV為她的“解脫”慶祝,到了約定的地點,婭枝才有些驚訝地發覺,自己這一年裏結識的好朋友竟然有如此之多。想到這兒,婭枝不由得拿起話筒,她向所有人坦白自己曾是個別扭的孩子,她不肯上學,害怕上台演講,受同學孤立欺淩……
有人善意地起哄:“完全看不出來誒,婭枝明明就是超有能力的女強人好嗎?”
婭枝笑了,她丟下話筒高高地舉起手掌,讓每個人都看清那道深長的紋路:“你們知道嗎,據說我,有貴人運。”
“我的貴人陪伴我走過整個前半生,他改變了我,讓我有了更多的貴人,有了你們。”
有人發問:“你的後半生呢,貴人去哪了?”
又有人推搡前一個人“你怎麼聽不明白話呢?人家婭枝說的當然是盧經理了。”
許多同事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們倆太肉麻了吧!”
貴人助我前半生,我伴貴人度餘生。
那個夜晚,起初沒有人流露出哀情,她們都默契地歡笑著,抱怨自己工作任務繁重,抱怨國企生活枯燥,還有人感慨自己母胎單身。甚至,有人遞去手掌,央婭枝幫忙看看感情運勢。
她們說,辦公室裏沒有人不羨慕婭枝的,她們祝願婭枝遠走高飛,功成名就之後千萬勿忘舊交。
然而酒過三巡之後,便有人落了淚,問她“怎麼了”的那個人偏偏也喝多了,在情緒感染下跟著哭了起來,婭枝暈暈乎乎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感覺身邊的人們忽然間就集體傷感了起來,平日裏最大大咧咧的馬天天哭得最大聲,簡直像是在哀嚎:“婭枝啊,不要走好不好,她們騙你的,遠走高飛有什麼好的啊!”
“你能幹,漂亮,上司看重,反正,哪哪哪都好!”馬天哭得猛,說話也斷斷續續:“留下來,機會都是你的,你不走,沒人會說你和盧經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