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知麵貌的隱憂(1 / 1)

在和德國以及法國相類似的一條瑞士的鄉間小道上,一隻黑色的牧羊犬正不緊不慢地趕路,它吐著一條蒙上了一層白翳的舌頭,不斷向前走著,時不時會有長著長喙的鳥兒飛過,道路兩旁是漫無邊際的葡萄莊園。

柔和的風吹過,牧羊犬抖了抖它神氣的耳朵,它抬起頭看了看遠方,隔著巨大綿長的山脈,地中海仿佛觸手可及。

牧羊犬的主人,一個約摸二十歲的姑娘,手裏正捧著一本打開的書,清閑且麵帶憂鬱的,行走於萬裏晴陽下,她口裏呼喚著狗的名字,於是那條狗依舊吐著舌頭,豎著極為筆直的耳朵,回頭看她。

有生之年和故人的一個約定,女孩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五年時間已過,她沒有想到自己的人生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她將手裏的書合上,不知不覺間,眼淚已溽濕麵龐。

有人唏噓苦短人生,有人感歎多舛命途,總有一些變化在角落裏漫無目的地滋長,於是總有一些不是壞事情的事情變成了壞事情,總有一些不是主角的人反倒成了主角。

仿佛是很久遠的事,發生在微妙年齡裏微妙的感情,總會攪動少女的心扉,並且使她在成年以後,也無法忘卻。當時那場感情會如何收場已不是少女日後所要考慮的,隻是那些被沉默收割的回憶,在原野上撒了一地。

過去的記憶成為死掉的身軀,抬進寂寞鑄就的火爐,燒成灰燼,撒向前塵,落在歸途。

那些不知麵貌的隱憂,像是城牆上瘋長的蒿草,埋沒了安閑。

女孩的目光穿過葡萄莊園,穿過高大的喬木,穿過布滿陽光的空氣,直抵雲端。她仿佛聽見有誰在說著話哼著歌,從遠方像是夾著風信子香味的清風吹過,於是冒昧的情愫於心胸間蕩漾開來。

女孩綻開笑容,她攏了攏齊肩的秀發,那麼自信且從容地向遠方跑去,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她知道,二十年人生裏所發生的一切,都恰到好處。

普蘭大學給卓班發去的學士學位證明已在此年二月第三個星期的第四個工作日,由作家懿子欣轉交給了其本人。

在法國裏昂羅訥河畔一座古堡前的草地上,懿子欣與卓班席地而坐,懿子欣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長裙,身子半傾著,靜靜望著護城河裏清澈的河水。

“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得回去。”卓班掏出一隻煙點著,漫不經心說給女方聽。

“是要參加秦湘本碩連讀的畢業典禮?”

“差不多是吧,順便讓你同我父母見麵。”卓班吐掉一嘴的煙氣,有一個高個子的法國人過來,用蹩腳的中文提醒他這裏不許抽煙。

懿子欣捂住口鼻麵露嫌色,“早說讓你改掉抽煙的習慣。”

卓班拿著香煙的手抽搐般抖了一下,他用指頭撚滅煙頭,很燙的火星 ,他皺了皺眉。

卓班扔掉那隻煙,扔得很遠,懿子欣盯著他受傷的指頭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法國人歎了口氣,撿起落在草地上的煙頭。

“到了該說告別的時候了。”卓班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告別你也是為了告別我自己。”

卓班朝一臉錯愕的懿子欣粲然一笑,沿著護城河大步走開了.

他吹著口哨,將雙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裏,他擦的鋥亮的皮鞋得意洋洋地曬著太陽,細心打理的背頭也在風中一路高歌。

卓班像是帶著全身的快樂,消失在護城河的對岸。

“阿蘇,有生之年與你的約定,原諒無法做到。”卓班發動引擎,衝向羅訥河最深的河灣裏。

車艙裏漫進大水時,卓班想,“看你這次如何救我。”

千裏之外的中國,一個身著病號服的年輕人失神般望向窗戶,窗外陽光明媚。

卓班的葬禮安排在本年二月第四個星期的第四個工作日,他的屍體由法國消防從羅訥河底打撈上來,連人帶車一起。

卓班家人要求將屍體空運回國內,涉及的程序很多,中國駐法大使館幫助善後,算是給在外公民提供最後保護。

同為卓班好友的秦湘在匆忙參加完畢業典禮後,坐上男友鄭也的車,飛也似的趕往機場,夜裏七點零八分,飛機飛在武漢上空,秦湘拿出手機翻出存照,看到卓班那張

稚氣未脫的笑臉,秦湘心如刀割,她不知道這個涉世未深的富家少年為何做出那麼瘋狂的舉動。

飛機闖過了層層黑雲,武漢下了這年冬天的最後一場大雨。

秦湘望向機艙外,她心裏隱隱作痛,她想她或許知道卓班選擇死掉的原因。

“卓班,不單單隻有你對不起阿蘇而已。”秦湘笑著,一滴眼淚卻就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