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夕照從城門中投下,將昏暗的走廊照出一線光輝。
楊逸之白衣赤足,長發垂散,站在淡淡暮色中。
中衣並無多餘的裝飾,隻是長長一襲,隨意披在身上,但恰恰在這隨意與簡潔中,隱含了最精當的剪裁。柔軟的衣褶宛如流水,沿著他修長的身形垂下,透出明月一般的高遠清華。
他漆黑的長發還未幹透,散垂在清朗如月的白衣上,透著說不出的閑散,看去就宛如日暮時,那些行散而出,徜徉山林的魏晉名士。雖然衣衫未整,卻自有一種蕭散的風神。
重劫久久注視著他。
豔羨、嫉妒、讚歎、癡迷的神色在他眼中交替升起,宛如一團糾結的亂麻,將他本來通透無塵的眸子攪成一片混沌。
他猝然合眼,似乎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良久,才輕聲道:"很好,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楊逸之卻淡淡道:"可以開始了麼?"
重劫點了點頭,指了指黑鐵之城的大門。
楊逸之推門而入。
一陣絢爛的珠光撲麵而來,幾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那是一個巨大的寶庫,藏寶之庫。
也許自三連城破之後,所有的珍寶就都被轉移到這裏,而後世世代代的阿修羅王在懷著重建輝煌的夢想時,他們所收集的寶物也全都薈萃於此。
那是任何一位君王都無法想象的巨量財富,可以想見,阿修羅王們多麼希望能夠看到它們在陽光下閃耀,重新裝點出金、銀、鐵三座連城的榮光。但現在,卻都掩蔽於千年的塵埃。
每件珍寶,自從放置於此地,就再沒有動過,隻因那沉沉的希望,從沒有實現的契機。但寶物的光芒,卻無法遮蔽。它們在昏黃的地底,細數寂寞的光陰,一如每一代的阿修羅王短暫而悲哀的生命。
這些珍寶,遍含每個時代的珍品,書卷、玉器、金銀、寶石,無所不包,而風格迥不相同,不僅來自中原,還有波斯、印度、韃靼、暹羅之物,甚至是來自遙遠的西方充滿異國風情的奇珍。而其中最多的,是那些巨大的,雕刻簡潔卻又古拙之極的上古靈寶,這些,幾乎將整座寶庫充滿。
一頭由整塊玉石雕刻成的大象聳立在寶庫的正中央,玉石通體玉白,宛如凝結的羊脂,溫潤柔和之極,在微光下透出極清亮的顏色。大象高幾兩丈,如此巨大的玉石稱得上是舉世罕見,那象雕得威武之極,栩栩如生,仿佛出於鬼神之手,轉瞬間便會發出一聲怒吼,蘇醒過來。
象身上馱了七層巨大的蓮台,上麵放置著各色玉石雕刻出的無數怪獸,每隻怪獸背上都馱了一品蓮台,蓮台上坐著一位神衹。神衹萬千,那蓮台也是萬千,讓人看了目不暇接,頓起莊嚴肅穆之心。阿修羅王們搜集的珍品,被這些神衹執在手中,剩餘的便掛在玉象那高大的身軀上,更大件的便堆積在地上。
這裏的每一件珍寶,若流落人間,都會令世人聳然動容,頃刻之間成就敵國的富貴。
重劫卻看也不看這些珍寶一眼,他的目光落在象足下擺放著的七隻精致的木箱上。
木箱十分高大,通體雕刻著日月星辰的圖案,圖案上鑲嵌著各色寶石。箱蓋全部都已打開,炫目的銀色光輝便從這些木箱中溢出,顯得高貴莊嚴,仿佛來自天堂的陽光,讓人不敢起半點褻瀆之心。在它們的映襯下,周圍那七彩斑斕寶光頓時顯得俗豔而黯淡。
重劫舉袖指向木箱:"這便是阿修羅王的七套禮服。戰事之服、祭祀之服、宴享之服、苦行之服、遊樂之服、司政之服、冕服。你必須將它們都試一遍,以便找出最完美的一件。"
楊逸之看著那些巨大的木箱,每一件禮服都極為複雜,從內到外,分為數十個部分,還有數不清的配飾、珠寶。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
將這些繁冗的服裝都穿上一遍,這實在是孩子般的無聊遊戲。
但當這場遊戲關係到相思的生死時,他也不得不陪他玩下去。
他歎息一聲,道:"從哪一套開始?"他正要俯身去拾一個箱子中的衣物,突然,一道冰冷的寒氣擦身而過,他頸後的穴道一麻,氣息頓時凝滯,完全無法行動。
楊逸之不禁苦笑,重劫身形剛動的時候,他就已然發現。
然而,洞悉之力雖如故,他的身法卻已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完全無力躲避這宛如鬼魅的襲擊。
若他武功還在,又豈會如此輕易被他製住?
楊逸之冷笑:"你何必多此一舉,公主在你手中,已是絕好的要挾。"
重劫緩緩收手,微哂道:"你以為我是怕你逃走?或是反抗?"
他搖了搖頭,凝視著楊逸之的眼中透出孩子般的柔情:"我這樣做,隻是為了更好地享受樂趣--你隻是一具完美的傀儡,由我親手裝扮。"
楊逸之無語。
這對於他而言,實在是比酷刑還難忍受的羞辱。
重劫從第一隻木箱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副光芒四耀的銀色戰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