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何安?此心怎安?
詩盈問話的時候,除了愁苦悲傷,亦有焦慮的表情。
她如何能不焦慮?
從宋室公主落到金人之奴,雖有完顏宗翰暫時庇佑,但這棵大樹隨時都有暴跳的時候,她辛苦捱了這久,再無法破解九霄環佩之秘,性命頃刻。
將死之人,其言也哀,此心更是無法安寧。
沈約平靜的看著詩盈,緩緩道:“你先起身說話。”
詩盈搖搖頭,心道若眼前這個沈先生也不肯出手,那我起身又有何用?
見詩盈很是執著,沈約輕聲道:“姑娘既然以故事相問,我就回姑娘一個故事。”
晴兒那麵大失所望,哪怕完顏火舞、玉環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們或許處於不同的階層,但因為都是女人,難免同病相憐,感春傷秋之心亦沒有太大區別。
見詩盈命在旦夕,哪怕完顏火舞都想求情,可她亦知道父親的脾氣發作起來,絕非她這個女兒能夠勸阻的。
詩盈卻道:“有勞先生。”
沈約緩緩道:“聽聞六祖惠能本是樵夫,整日砍柴奉養老母度日,直到有一日聽到客人誦讀金剛經文,對經文領悟深刻,這才發心前往尋求五祖弘忍,得五祖授念‘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大徹大悟,終傳禪宗衣缽。”
他說的是禪宗史話,完顏希尹聞言點頭,倒知道這段往事。
楊幺聽聞,心中卻想——沈先生不是那個輔佐梁武帝的沈約,但若論對佛道的領悟之精,隻怕比那個沈約還要高明。
詩盈淚水微幹,卻蹙眉道:“何為應無所住?”
沈約沉吟片刻,“風拂湖麵,波紋漣漪,風拂楊柳,楊柳無依。但哪怕狂風席卷高山,卻難耐高山分毫,高山之應可看作山對風無住。”
完顏希尹內心微顫,他亦是知曉佛法之人,可因為佛法離功業太遠,讓他望而卻步,是以研習不過流於表麵,但今日聽沈約講解,雖聽起來很是膚淺、但其理甚深,忍不住在想——修行如此,為人何嚐不是如此,隻有自身強大,別人才會對你無可奈何?
楊幺卻想——沈先生高人高語,自見沈先生以來,他無時不以高山對風無住之心麵對世人,看似無情,實則多情。素來說易行難,像他這般言行一致的人,才會讓人真正的信任。我再是瞞他,該是不該?
二人不過一念之差,可想法卻已大相徑庭。
詩盈不由道:“那得如先生般,才能如山般對風無住。詩盈亦是多讀金剛經,知曉若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可是……”
秀眉蹙起,詩盈無奈道:“詩盈仍不知此言真意,更不懂如何去做?”
完顏希尹亦是皺起眉頭,心道這的確是個大難題。
他知道“不應住色生心”中的色並非美色,或者可說美色是佛經中色的一種,因為美色也是物質。
可在紅塵的世人,誰不應物質而動?誰不因欲望催行?
《金剛經》不但盛行中原,金人中亦有拜讀者,可隻憑“不應住色生心”一句,能做到的人已是鳳毛麟角。
完顏希尹雖是才華橫溢,可卻不修行,隻是因為深知自己無力做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