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安從重症監護室裏出來,腦子裏一直回旋著父親說的“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這句話,父親起碼有二十年沒跟自己說過了。記憶裏,他最後一次說這句話時,還是許夢安上大一那年。她知道家裏的經濟狀況,父母上班的工廠效益不太好,妹妹又在上初中,於是,她就利用課餘時間打工,想減輕家裏的負擔。父親發現她在打工後,很嚴肅地跟她談了一次,談到最後,他說了那句“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是,自從妹妹出生,父母便要求許夢安像個“姐姐”,並迅速適應“姐姐”這個身份,看起來,他們更偏疼的是妹妹。但是反過來看,妹妹說的也沒錯,正是“姐姐”的身份,讓許夢安博得了更多父母的信賴。打小就沒怎麼讓父母操心過的許夢安,現如今,就更不該讓他們為她憂慮了。
以前在雜誌社的時候,許夢安采訪過一個火災幸存者。那人講述著自己在重症監護室的經曆,他說,躺在病床上時,什麼都夠不著,什麼都摸不著,迷迷糊糊,就好像黑白無常已經站在身邊,分分鍾都可能帶走自己。他說,倒也不是畏懼死亡,身上插滿各種管子的感受並不比恐懼本身好過。他擔心的,是自己的親人。要是他走了,他們怎麼辦?
躺在重症監護室病床上的父親,想來也是這種體驗。而他擔心的,竟是大女兒肚子裏還未出生的孩子。
父親竟是懂得許夢安的,他懂得她的猶豫和徘徊,他能預知她的決斷……
“姐,你在想什麼呢?我問你話,你沒聽見?”許夢心伸出手掌在姐姐眼前晃,“喂,夢遊啦?”
“啊……”許夢安回過神來,“你問的什麼?”
“爸說話了嗎?”
“算是說了吧。”
“你全都聽明白了?”
許夢安點點頭。
“他都說什麼了?”
“沒什麼。”
“是沒什麼,還是你不方便告訴我?算了,我不糾結這個了。其實,爸也跟我說話了,我沒聽懂,也沒琢磨明白。”妹妹搖搖頭,“那麼愛說話的老頭,他往後出門還怎麼跟人聊天吹牛……”
“可以做康複訓練的。”
“都是我害的。姐,你放心吧,不管怎麼治療,費用全部由我來承擔。等爸出院了,我會給他請個護工,讓護工到家裏照顧他。”
“你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所有費用我們兩家平攤。”
“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的,我們倆姓許,許家才是我們家。我們隻有一個家。”
許夢安本就累積著情緒,此刻鼻子又開始泛酸了,便隻抬頭看天花板。
“對不起啊,姐。”許夢心把頭靠在了姐姐肩膀上。
“你對不起我的事多了,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
“每一件。以後,我再也不跟你翻臉了,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你是大姐嘛。”
“我才不信。”
“我自己也不信。這不是看你快哭了,我想哄哄你麼?”
“滾。”許夢安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