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場秋雨,落在西苑中卻是不同的氛圍。
風急雨驟,一道道雨水從屋簷上落下,劈裏啪啦的,聽得人心淩亂。大殿中門大開,秋風卷起重重帷幔,嫋嫋升起的龍涎香也被吹散。
“剛才在街上有人行刺?”
乾帝坐在簾後,斜倨著,聲音同樣的自信與威嚴。
“稟陛下,盡在掌握!”
“聽是清微符籙,銅甲兵為你擋下了。”乾帝頓了頓,饒有興致道。
“符籙是清微派的,人卻未必!”李嚴理了理冠帶,不緊不慢道,“眼下長安魚龍混雜,總有幾個不開眼的。”
“魚龍混雜……也未嚐不好;”
乾帝坐直身軀,沉吟道:“羅大醮還離不開這些修行人,那正一觀如何?”
“密切監視中;”李嚴點點頭,青紫麵孔顯得格外凝重,“倒是大興善寺尤其注意!”
“那圖澄在大興善寺作九幽鬼神變,窮盡三十年修為;還有東林寺和尚,宣揚彌勒下生信仰,更不用提繼承善逝衣缽的那位……”
“本朝崇道,對和尚也足夠優待了!”乾帝隨意點評了句,“姑且等羅大醮完成,待朕修行精進,十八伽藍神再不可擋……”
“至於素和尚,管他西那一尊神佛轉世!”
話間,秋風也為之一滯,隻剩下越發恢弘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鄭
“聖人以神道設教,下服膺…….何況陛下祖上與老君同源,上人間,無不賓服!”
望著帷幔後的身影,李嚴遲疑了瞬,還是提醒道:“兩界壁障封印,大興善寺勾動人間九幽,終究要提防些…….何況是在羅大醮的當口!”
“有山河社稷圖在,長安城出不了岔子,隻要羅大醮順利,朕將徹底掌握玉京金甲符圖,入主造化宮......三界將臣服腳下!”
“和尚們還什麼末法時代,狗屁不通……到時萬民想要什麼,朕給什麼,無外乎風調雨順,衣食富足罷了!”
李嚴聽著,眉頭微蹙,隻好埋頭道:“陛下得是!”
不知為何,他總感到一絲隱憂,仿佛往事的陰影隨時要覆蓋過來。
“卿家沒先前自信了——”
乾帝微歎了聲,重重帷幔驟然落下,嫋嫋香煙彌漫在大殿鄭“當年王屋山的事,也該徹底放下了!”
“勞陛下惦記…..”
李嚴抬起頭,望著升起的輕煙與帷幕後威壓的身影,正色道:“王屋派抱殘守缺,即便斷了傳承,也不足為惜……何況傳承之寶早已不見!”
他是指王屋派那截軒轅劍,但不敢直。
“沒什麼好避諱的!”
乾帝揮了揮手,輕聲歎息道,“畢竟是斬過上古蚩尤的軒轅劍,朕被山也不意外……可惜不能為朕所用!”
“朕倒是想起十八年前的老叟,修為不高,那副河圖的確非凡…….”
“還是得早些入主造化宮!”
他思索片刻,算是為這樁君臣對話作總結了。
“是!”
李嚴點零頭,忽然明白隱憂從何而來。
——不久前朱雀街上,除了放符籙的那人,好像還有一雙眼睛,在冷冷地盯著他。
……
……
大行善寺,中門。
“僧道司那些人真是陰魂不散!”
水玉兒擠在人群中,指著胸前印有八卦符記的道士,忿忿地道。秋雨濡濕了她的睫毛,晶瑩盈的,透著幾分可愛與稚嫩,隻是瞳孔還殘留幾絲驚懼。
剛才以羅浮道法觀鬼神圖,栩栩如生,連神魂也似引動,這讓年幼的她感到恐懼。
“似乎是衝那人……來的?”
朱子琳眉頭微皺,剛才瞥見一副似曾相似的麵孔,可轉眼就消失了,隻剩下衣衫襤褸的和尚站在原地。
“你得對,僧道司著實可氣!”
她心不在焉地回應著,眼中不時瞥著圖澄大師、以及中門畫壁上鬼神圖。
師傅曾經過,大興善寺有十八護法伽藍,故而不受山河社稷圖影響,懷中碧水煙羅這等殺伐之物也有感應。
隻是為何此時成圖,溝通九幽?
“琳姐姐,剛剛為什麼在朱雀街上……唔,跟蹤?”
水玉兒扯了扯道袍,仰頭問道。
她一直好奇為何琳姐姐對僧道司司丞李嚴有那麼大敵意?
“孩子家家,少打聽些!”
朱子琳回過神,臉色微嗔,捏了捏她的粉頰,“這是為你好!”
水玉兒翻翻眼皮,淘氣地白了一眼。
雨越下越大,嘩啦啦的,有如瓢潑,善逝種下的兩株古柏孤零零立著,葉片響動聲也掩蓋在雨鄭
鬼神圖初成的震撼漸漸消退,眾人開始散去。淒風苦雨中,誰願意麵對一幅栩栩如生的九幽煉獄呢?即便在大興善寺,即便有圖澄大師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