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3 / 3)

“我終於實現做水手的夢想了!”翠月答。

“那你啷個不說很好?”盧作孚問。

“實不瞞盧總,女娃兒當水手自是有許多不便。”翠月紅了臉。

“啊,曉得了。”盧作孚笑,“那你還非要當水手?”

翠月答:“其一,我早就立誌當水手;其二,我是要繼承表哥和五穀的未完事業。”

“好,有誌氣。”盧作孚笑。

室內太擠,空氣也差,其他幾個人就出去透氣,船長室裏就剩下了盧作孚、朱正漢、翠月三個老熟人。位子寬了,挨坐在翠月身邊的緊縮身子的朱正漢有點不情願地挪動開一些。翠月就朝他挪開的位子坐過去一些。朱正漢又有點不情願地又挪開一些。盧作孚看著,笑:

“翠月,你也該有35歲了吧?”

翠月點頭。

“啷個,還不說婆家?”盧作孚問。

翠月似搖頭似點頭。

朱正漢就覺得心跳,起身出門去。門口也擠,就走到船頭。青山後移、流水東去、太陽訕笑,江風撲麵。

“啊――”

朱正漢對了大江、青山、高天喊叫,男子漢的他想女人了,想找婆娘了。戰爭之前他還懵懂沒有細想,戰爭期間生死未卜他不能想,戰爭勝利後他成天都想。那天,翠月來找盧總說回公司的事,盧總不在,程心泉也不在,總經理室裏就他一個人。他當即就同意了翠月的請求,是後來才跟程心泉商量的。那時刻,年長翠月3歲的他也如此時這般地心跳,覺得翠月就是他要找的女人。當天,他請翠月去嘉陵江邊的小飯館吃飯,兩人說了好多的話。翠月很高興,陪了他喝酒,他喝醉了。走出小飯館時,江風一吹,他清醒了些,責怨自己該說的話一句都沒有說。走著,被石子路絆了一下,他打了個趔趄,翠月趕緊將他扶住,軟柔的身子緊挨著他。他好生愜意,翠月……他那“做我的老婆,要得不?”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迎麵走來一個人,是胖得結實的許五穀的老庚朋友梁波。時常都是一副笑羅漢像的梁波看見,滿臉生怒,拉翠月走了。他是後來才搞醒豁的,自從許五穀遇難後,梁波時常都抽空去保育院看望翠月,時常給她帶些吃食、衣物去,一來二往,兩個人產生了感情,敲定了終生。朱正漢才嚐到了找女人的萬般痛苦滋味兒。已經結婚的程心泉就勸他想開些,說這世上女人多的是,他一定幫他找個好的。他還是痛苦,後悔自己為啥子不多去看望翠月,自己各方麵的條件絕對強過梁波……

朱正漢在船頭痛苦時,船長室裏,盧作孚已經從翠月那裏了解到了她跟梁波好的事情。笑道:“這個梁波,還有福氣嘛。呃,我也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他現在啷個樣?”

翠月就愁了臉:“唉,梁波這個人太愛錢了,他被招商局挖去了。”

“啊,真的?”盧作孚心裏好痛,這可是他開辦的民生公司領航員訓練班的第一批學員,是公司不可多得的骨幹!他猛然想起,前兩天他跟朱正漢去宋子文處時,看見徐學禹身後有個胖子好麵熟,對,他就是梁波啊,“他在招商局做啥子事情?”

“在‘恒吉’輪上當船長和領江。”

盧作孚就想到今年5月“民生”輪與“恒吉”輪在嘉陵江上爭輸贏的事情:“他是好久去‘恒吉’輪的?”

翠月想:“今年4月去的。”

盧作孚哀歎,自己培養的學生倒成了自己的對手了:“你同意他去?”

“我死活不同意他去,可他死活要去,別個給的高職、高薪。”

“你啷個不跟了去?”

“他們挖的是骨幹,我算不上骨幹。不過,我即便是他們想挖的骨幹也不會去。我熱愛民生公司,我永遠是民生公司的人。”

翠月這般說,盧作孚心裏很是快慰,覺得熱愛民生公司的人還是絕大多數,民生精神是深入人心的!也有一種危機感,是的,民生公司現在任務艱巨,而經濟卻處於低穀,不盡快扭轉這種局麵是不行的了。

“啊,盧總,梁波還說……”翠月欲言又止。

“說啥子?”

“說他還是維護民生公司的,今年5月,他引領‘恒吉’輪走嘉陵江,遇了‘民生’輪,過一道灘口時就減了船速,讓‘民生’輪超了過去。”

“他是打了讓手?”

“是,他說,‘恒吉’輪的設施和馬力都比‘民生’輪強得多。”

盧作孚汗顏:“咳,我還以為是對方的技術不到位呢。”是呢,有政府全力支持的招商局現今是不可小看的。

翠月問:“盧總也曉得這件事情?”

盧作孚說:“我當時就在‘民生’輪上。”心想,民生公司培養出來的梁波的技術是不亞於向吉雲的。心中駭然,商業競爭首要的就是人才的競爭,必須得盡快拿出應對之策來。否則,人才繼續流失,民生公司是很難立於不敗之地的。

“翻船了!……”

“是隻木船!……”

“人坐得太多了!……”

傳來喊聲,盧作孚趕緊走出船長室。翠月也跟出去。

這一段川江水流湍急,一隻木船翻扣水麵,數十名落水者被卷入浪濤之中。“民聯”輪已經放下了救生船,朱正漢等十多名水手穿了救生衣撲入急流。

翠月緊攥胸襟,目視在浪濤裏救人的朱正漢,默默祈禱。

盧作孚看著,唉唉歎氣,自責萬分。輪船太少,許多沒能買到船票又急於返鄉的人們,便不顧一切,雇用木船東下。船上滿載,川江水險,不少木船和船上乘客藏身魚腹。重慶的報紙幾乎每天都在報道這些慘痛消息,甚至稱,每三隻木船就有一隻沉沒。盧作孚是第二次親眼看見木船沉沒了,他早已經通過報紙、廣播宣傳川江水情,勸阻人們不要乘坐木船;同時,盡全力調動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輪船,再次采取縮短航程、加速周轉的分段航行辦法,即,以一部分較小的輪船隻航行重慶至宜昌段,一部分較大的輪船隻航行宜昌至武漢段,隻有南京和上海才自重慶直航。從而,使複員運輸工作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加速進行起來。可還是難以保證人們的需要。

朱正漢等水手救起來7名木船上的乘客,擠坐餐廳的乘客們主動讓出位子來。盧作孚指揮船醫全力搶救,都脫險了。其中一位二十八九歲的女子跪到盧作孚和朱正漢跟前叩頭,連喊救命大恩人!穿旗袍的她全身濕透,頸項上戴有項鏈。船長來找盧作孚說事情,盧作孚就叫翠月領了她和另外兩名被救的女乘客去換濕衣服。

吃罷夜飯,朱正漢領了那個女乘客來找船頭找到盧作孚。

朱正漢笑道:“盧總,你應該認識她。”

素蓮紅了兩眼,說:“盧總,你不認識我了?”

盧作孚覺得麵熟,又一時想不起來:“你……”

朱正漢道:“她是侯占林的婆娘素蓮!”

“啊,你是素蓮!我和正漢在成都白吃過你的飲食!”盧作孚嗬哈笑,“你那身旗袍打扮,我還真認不出來了。”

朱正漢道:“侯占林當團長了,他婆娘自然就穿得風光了。”

素蓮雙目閃閃:“我是去找他的。”後怕不已,“幸好沒有帶上那兩個娃兒,要不然……”眼淚水滑落下來。

“你不該坐木船的,危險得很!”盧作孚說。

素蓮點首。

“啊,侯占林他們部隊在哪裏?”盧作孚問。

“在武漢。”素蓮答。

太陽西斜,“民聯”輪駛抵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