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青燈,卻難在佛前開悟執念;一縷清風,卻難在夢中驚醒貪嗔。雖不如飛蛾撲火般悲壯,卻有那慷慨赴死之誌。故此,欲念纏繞之下,曾飽滿水潤的花蕊,終將以枯萎之形,慢慢老去,直至墜入塵土,在腐朽中,哀哀獨唱此生悲涼。
壽誕之後,馬湘蘭了卻心願,便辭別了王稚登,乘車回轉金陵,屈身於秦淮河畔的家中,寂寥地度日如年。琴棋書畫,已經被她置於生命之外,不再觸碰。於是,在這萎靡頹廢的時光裏,歲月便更加無情催命。僅僅半月光景,馬湘蘭就大病一場,卻謝絕醫治。此時此刻,對湘蘭而言,揮金如土的生活,她早已厭倦;歌舞宴飲的日子,她早已膩煩。
馬湘蘭頓悟:自己傾注了終生愛戀的人蒼老了,而自己亦是餘力不足,疲憊之至。青樓窗外,紅燈閃耀。歡場池中,酒氣彌漫。湘蘭對著秦淮河,發出淡然一笑,這人世間似乎再無值得留戀之物。就這樣,湘蘭在病榻上靜躺多日,直到自覺來日無多,便掙紮而起,仔細地沐浴更衣,從容地端坐在“幽蘭館”的客廳中,燃燈禮佛,端坐而逝。
王稚登聞聽噩耗,自然悲慟不已,他寫了一首名為《旁妝台》的詩歌,以此吊唁舊人:
歌舞當年第一流,姓名贏得滿青樓。
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並頭。
這首詩雖名為挽詩,但沉痛不足,更多是弦外之音:此女曾暗戀本人,至死都多情未了,對我念念不忘;而後一句“化作芙蓉也並頭”,則完全是湊韻,並未藏寓真情。或許,剖析此詩對王稚登過於苛刻,畢竟人多言必失,怎能因一句話就將人全盤否定?隻是,有些謬誤,端的不能原諒。
馬湘蘭去世時,不少名士都為她撰文獻祭,哀悼她的挽聯祭文大多高雅清麗,成為當時的一樁美談。其中許多才子,竟然連聲啼哭,歎惋今生未能與湘蘭相守。其中有位悼客,名叫張賓王,自誇祭文最好,竟別出心裁,在悼文中寫道:“此固一世之雌也,而今安在哉!”
眾人聽罷,盡皆捧腹而笑。原來,張賓王改蘇軾的《赤壁賦》中“此固一世之雄也”中的“雄”為“雌”,用於悼念馬湘蘭。雖有調笑成分,卻將幽默和真情,有機相融。此句話,既符合湘蘭生前處世的曠達幽默,又讚譽了其卓爾不凡的品性才學,故而這篇祭文,為時人連連稱道。
若以抒情之言形容,所謂“愛情”便是一首歌,這歌中有悲,有喜,有歡,有笑。琴弦一顫,樂聲飄飄,笑聲聊聊。彈奏間,十指纏繞,心心相交,魂在轉圜,血在燃燒。回眸看,青史茫茫,自從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愛情此物,看則無影,聽則無律,聞則無味,言則無語。可正是如此,才教人牽腸掛肚,留戀難舍。愛情聖歌,便一直被吟唱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