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茶盞裏的水溫約摸降到了85度左右。沒有溫度計,全憑燕紓前世經年累月煉就賣油翁般的“唯手熟爾”,一估即準。
燕紓用茶勺將宣紙上的青卿螺茶依次撥到白瓷大茶盞鄭但見披毫隱翠的螺茶紛紛灑落在水麵,一邊吸收水分一邊下沉,因著茶盞不深,觸底後迅速彈起翻轉,並在這一過程中逐漸打開葉片,纖細的茸毛也漫散開,瞬間綻放,雪浪翻飛。
未幾,熱水溶解了茶中裏的成分物質,茶水變成了綠色的茶湯,好一似春染碧水。
燕紓雙手捧住茶盞,輕輕地晃了晃,讓茶湯更均勻,就出湯分茶。
茶香也隨著氤氳的熱氣飄溢出來。待到啜入舌喉,拓雲公子驚訝地發現,相比何姐姐泡的茶,燕紓泡出的茶,似乎香氣更揚,苦口兒變弱,能引著人遐想,仿佛置身於春景,飽含著生機盎然的氣息。
話字如其人,茶亦如其人。女東家的茶湯,恰如她閱盡千帆後的沉靜;而燕紓的茶湯,卻是正值意氣風發的青春少艾。
這一點,也是燕紓根據自己現在的年齡身份刻意為之。烘茶葉一舉,為的就是提香。
莀州城依山彙水,一年四季水汽蒸發旺盛,空氣濕度偏大,茶葉很容易受潮回軟。女東家的青卿螺茶放在瓷瓶裏密封保存已經是上佳防護,但仍不免多吸納些水分。
這點細微的狀況,燕紓在拿起瓷碟觀茶時就發現了,衝泡前,用無煙無味的銀絲炭火稍加烘燎,便可有效還原茶葉炒製時的含水度,提揚香氣。
燕紓還有著女東家忽視的,對投茶水溫的精準計量和把控。
這裏的前朝時代,由於士大夫階層對點茶、鬥茶技藝的極致推崇,對於湯瓶點茶的水溫很有講究,以“一發二釩以及“蟹眼、魚目”來作為聲覺和視覺的判斷標準。
而到簾朝,對於近幾年來新流行起的綠茶散茶,其衝泡的恰當水溫卻還沒有人做出這方麵的總結。
特別是對於青卿螺茶這樣芽葉較為細嫩,但還不算最高等級的綠茶,水溫高一分,則燙熟茶葉,低一分,則茶葉活性不足激發,中間這個度,很需要經驗拿捏。
另一邊,女東家品飲著茶湯,在燕紓的臉龐以及泡茶動作的舉手抬指中似乎看到了什麼讓她熟悉的東西,意有所指地吐出一句,“孩子啊,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可惜她隻誕育過女兒,並沒有兒子。”
“哦?”幾乎是拓雲和燕紓一齊發聲,疑問這位故人是誰,卻又不好立時捅破燕紓既已遮掩的女兒家身份。
與此同時,燕紓有種強烈的直覺,女東家所言的故人完全可能就是自己的娘親。那麼她二人又怎麼認識,關係到底是好是賴呢?
借機低頭投茶,她的神識抽離進了空間。空間山洞封存的娘親遺留大木箱子裏,有她曆年的茶會筆記和手跡,若二人以茶結緣,必定會有相關記載。
而且,娘親與這女東家年齡相仿,保不齊真有什麼塑料花姐妹情也不好。
往事如煙塵,燕紓的神識一頁頁飛速地掃視著娘親的一大摞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