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彪也住在城東的街南,距離錢袋家不遠,幾步路就到了。
他家的宅院不但小,還很破落。黃土夯成的牆垣,圍著一個不大的院子,木門上盡是裂口、縫隙,漆也掉了大半,黑一塊、白一塊,便如牛皮癬也似。
錢袋一手扛著糧袋,一手提著一塊臘肉;玄曄隻捧著一壇酒,一手敲響了張彪家的院門。
過了許久,張彪才來開門,隻一日一夜,卻見他頭發蓬亂,眼睛紅腫,形容枯槁了。
玄曄猜測,或許其母的病情不旦沒有得到醫治,或又加重了,於是關切地問:“阿母如何了?”
張彪忍聲道:“醫工看過了,說邪氣已深入心肺,吃什麼吐什麼,藥食不進,阿母怕是熬不過去了。”說罷,自責不已,偌大的漢子,竟又垂淚了。
“啊?快帶我們去看看。”
院中隻有兩間低矮的土房,穿過院子,進入屋中。屋內狹窄,地是黑土,沒有鋪磚,坑坑窪窪的,擺放了一張木床、一個簡陋的案幾。案幾上一盞陶碗,碗邊破了個口子,裏邊存了小半碗水。除此之外,再無別物,真個家徒四壁。
木床上躺著一個老嫗,臉頰枯瘦,眼窩深陷,額頭上的白發也已掉了大半,裸露出一大塊幹燥的長著黑斑的頭皮。身上蓋著兩層破舊的被褥,其中的一床應該是張彪的。整個室內,暮氣沉沉,很是壓抑。
老人已不能進食,連水也喝不得,還經常陷入昏迷之中,在這個時代,縱有靈丹妙藥,也是無用。誰都看得出來,她時日不多了。
張彪跪在床前,欲將其母喚醒,告知她有人來看望她了,一連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微弱的呼吸卻還在的。
玄曄阻止了他,道:“不必了,醒了反倒痛苦。老人家辛勞了一輩子,卻沒享到半點福氣,為今之計,我們應該盡最大的能力,讓她老人家風風光光地走。”
錢袋點頭讚同道:“此乃正當大事,馬虎不得,須早做準備。”
張彪亦連連稱是。
“需要什麼,你來說,我來記,有紙筆沒有?”玄曄道。
當然沒有,看這室內的陳設,估計找不出半件帶字的東西。他們隻得出到院中,玄曄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記。
錢袋最為年長,或經曆過許多紅白事了,說得有條不紊,頭頭是道。玄曄初來乍到,不知此世的風俗,不便插嘴,隻賣力寫記……
從壽衣壽材,到宴請賓客,再到出殯下葬,林林總總,寫了二三十條。最後,最關鍵的,歸根到底就一個字:錢!
紅白大事,隻要經曆一次,就要傾家蕩產,後世如此,此世亦如此,況且還是災年。
看著總計出來的那個串數字,張彪最先表現難色,別說五萬錢,就算掘地三尺,砸鍋賣鐵,他家也湊不出一個零頭。
錢袋亦為難,看著玄曄,試探道:“要不要再算算,精簡精簡,能省就省,或許能少一大半。”
玄曄暗暗盤算了一下自己的所有身家,並把所有物資折算,剛剛夠!
他看了看張彪這倶幾近八尺的大漢,其既失落又希冀的眼神,毅然道:“我出了!”
果不其然,張彪聞言,淚如泉湧,一下拜倒在玄曄麵前,泣涕道:“若能風風光光送走阿母,我願做牛做馬,以報主公大恩!”竟然不惜拜他為主了。
秦漢之時,去上古未遠,民風淳樸,視死如事生,死不可怕,關鍵是要死得其所,死得風光,或有雲:“生不能五鼎食,死當五鼎烹!”“大丈夫當立功邊疆,馬革裹屍還,豈能病死於床榻之上,老死於婦人之手!”
玄曄連忙將他扶起,勸慰道:“汝母便是我母,全人孝道,義不容辭,快快起來。如此說定,各自分頭行事。”
出了張彪的家,錢袋拉住玄曄,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道:“您與他不過一麵之緣,為何如此慷慨解囊,不惜賠上我們所有的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