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義賢弟惠鑒:
拜啟者,敬頌太夫人頤安!當此春風送暖之際,料想身心均健;足下青春美姿,可曾乘興駕遊?
前次一晤,相談甚歡,賢弟兼具文武之姿,誌趣逸飛,鵬舉之日當不遠矣,餘遠不及也。愚兄癡長幾歲,姑且拿大,呼足下為弟。又傾慕鴻才,今冒昧致書,以求教誨。
孟子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愚本膠東一草芥,亂世居喪,流落他鄉,亦知早晚必填溝壑。適逢太平道揭竿而起,裹挾其中,伏維明德忠義,雖不欲從之,量一囊螢,死不足惜。奈何世代單傳,又恐宗廟無繼,苟延至今。
張角以太平教義熒惑天下,非百姓樂受其惑,實乃官逼民反,走投無路也。
有雲: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尤餓死。百姓一年辛苦,所得不足糊口。誠如是也。
予遍曆中國,所見所聞,窮困潦倒者有之,食不果腹者多矣,稍有災病便要典賣田屋者,賣妻賣子者,孑然一身者賣自己。富人、貴人不耕不織,而連棟數百,良田千傾,奴婢徒附萬計,錦衣玉食。歎曰: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十餘年來,中原大地,水災大旱不斷,大災過後又大疫。比歲不登,百姓饑窮,流離鄉野,餓死道邊,枕藉相望。
聖天子高坐廟堂之上典賣官爵,朝廷急征暴斂,稅吏凶猛如虎,豪強橫行不法草菅人命,百姓欲為牛馬而不可得矣。曰:‘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
予沉浮三載,昔偕行二三人,至今義從三千。初駐東平,隱匿於山林,竊得性命,豈敢為天下先,窺視神器?饑而從者日多,山林不足食,乃就食一鄉,終得一縣之地。然一針一線不敢掠取,一稼一檣不敢毀傷,自號紅巾軍。
遂均無主之地,墾荒為田,掃地為業,一歲而衣食稍足。尤戰戰兢兢,誠惶誠恐,不可終日。予,賊人耶!
百姓無食,朝廷不賑,吾勉而養之!詔曰:‘汝乃反賊,當死不赦!’
於是,皇甫將軍長社燒人數萬,降者不受;繼而蒼亭屠七千;廣宗又屠三萬,投河而死者五萬餘!下曲陽俘殺十餘萬,手無寸鐵,老弱婦孺不記,斬其首而築京觀,以攝天下!
嗚呼!昔為子民,言之親愛,索之情切!若有難,不救!百姓多矣,旦死可也;起而求活,不可,必誅之!屠戮若甚,以為仇讎!
吾不懼朝廷凶猛,將軍武功,而懼朝廷指使百姓子弟屠戮百姓,子弑父,弟殺兄,世間慘毒莫不若此!吾當避之,遂率眾遠遁千裏,浮海取遼東立足。
遼東之地,絕域中原,不毛之地,兼且胡虜肆掠,邊民苦之久矣,朝廷無暇顧之。當朝司徒廷諫羌亂難平,空耗中國,當棄涼州。隴右尚可言棄,若遼東有難,亦可輕舍。既如此,吾雖不才,當身體力行,為我炎黃子民做主。
先王傳之五帝虞唐,夏商已逝,二周亦亡,秦短促,漢將殤。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自有定數。大漢當有此一劫,如我所料不差,中原不久將有大亂。屆時戰國重啟,狼煙四起,流血漂櫓,暗無天日。
愚自知既無勇略,機謀不足,隻一腔熱血,為一地窮苦百姓爭得活命之機,為我華夏留得一些元氣,雖死無憾。
予登陸遼東,先取萊鄉,後圍牧羊城。牧羊城堅,不敢攻。於是揮軍北上,切欲效孫子圍魏救趙而攻遝氏,敵果回救;適時,又告遝氏援兵將來,遂於長嶺與大榆山之間,伏而擊之,大獲全勝,降兩千卒。又以降將為前鋒,賺得遝氏,盡得其地。
萬事開頭難,今有小勝,不過牛刀初試,予不敢絲毫鬆懈。不日,遼東太守將發大軍來剿,量必有苦戰。然吾所慮不在郡府,亦不在朝廷,而在北虜東番!若胡夷乘我郡內亂,大舉叩邊,則糜亂數縣,我之罪過大矣。
況胡多騎,我恐將難,愚兄拜請賢弟速來遼東,為我主騎。頓首!
書不盡意,至盼及時示下,以匡不逮,無任感禱。
海天在望,不盡依遲。再拜!付丙。
窮桑氏 玄曄親筆
丙寅年 庚辰月 戊午日(中平三年二月二十四日)”
飯後,太史慈把自己關在房中,將此信來來複複讀了數遍,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心裏仍就不平靜。他重新把書裝回信封中,卻沒有如信中所言“付丙”,即焚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