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雨腳落聲微,柳岸斜風帶客歸。時令北方偏向晚,可知早有綠腰肥。
襄平城,土築方城,周十餘裏,四麵設門,東北臨大梁水,西南首山在望。襄平城是戰國時期燕將秦開興建,本為東胡、山戎或箕子朝鮮之重地,至今已有五六百年矣。
襄平漸近,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
遼東偏僻,人口有限,稅賦收入不多,為了支撐此次大戰,襄平的百姓十室九空。大戰之後,百姓缺衣少食,於是覓食郊外。
路邊的田野上,婦人、孩童或跨籃,持鋤鏟鐮,弓腰麵土,像是在尋挖野菜。婦人衣不蔽體,孩童蓬頭垢麵。
玄菟全郡僅四萬餘人,襄平是為遼東第一大縣,再加上遼隊、新昌、望平三縣也不過十餘萬。去年,先是前遼東太守陽終南征玄曄,損失了數千,公孫度又敗亡數千;今年公孫度與耿臨拚湊起八千郡兵,又幾乎全軍覆沒。積累相加,兩年之內損失壯丁兩萬,幾乎把遼北、玄菟境內的壯年男子征幹淨了,隻剩下孤兒寡母。
遼東苦寒,春天來得本就晚些,樹上枝丫剛剛抽綠,地裏的野菜也才破土而出,隻露尖芽兒,很難尋見;就算運氣好尋到了,也隻能刨出些根,尤不足以果腹,已經有人在剝食樹皮或折樹上的嫩枝丫了。
按理說這時應該是春耕農忙的季節,遼南已經開始祭犁動土了,這裏卻不見半個牽牛犁地的身影。
玄曄之所以在春雪尚在消融之時便迫不及待地發動戰爭,就是不想因為戰爭而耽誤農時。他做到了,他確實在春耕之際基本結束了戰爭,但又失敗了,因為遼北四縣以及玄菟郡的百姓饑寒交迫,將成餓殍,又拿什麼來耕種?
路過首山,又見鄉人在墳塋前祭祀,並有男女老幼聚於鄉裏外的社樹下,扣盆焚香,歌舞祭拜。社,即土地之神。祭社祈福,一般在二月和八月,是為春秋兩祭,意為“春求秋報”,春社求豐收,秋社向土地神報功。春祭過後便會舉行開犁儀式。
玄曄騎在馬上,感慨道:“民心思定啊,旦有戰亂,或為功名,或為權、利,受苦的終究是百姓。傳我軍令,把我們的軍糧全部分給百姓,告訴將士們,百姓是咱們的衣食父母,父母吃不上飯,做兒子的有什麼資格吃?”
隨軍軍師吳庸勸諫道:“主公且莫意氣用事,孫子雲‘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積委則亡。’若軍中無食,怕會引起兵變啊。”
玄曄道:“我隻知道在我的治下,絕不允許有一個百姓饑餓而死,在百姓吃上飯之前,我也絕不吃一口。誰若覺得紅巾軍軍紀太嚴,覺得委屈,待不下去,便可滾蛋,我不算他逃兵,還發給路費!”
吳庸道:“襄平數萬百姓,這點軍糧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的。”
“你看看遠近的百姓,皆奄奄一息,嗷嗷待哺,這是救命糧,我軍餓那麼一兩天死不了,叫諸葛昝、國淵趕緊在遼南籌運糧草,還有安市不是繳獲了不少敵軍的糧草麼,趕緊調運。這事你抓一下。”
吳庸肅然領命:“屬下明白,保證在兩天內,讓全襄平的百姓和主公都吃上飯。”
紅巾軍的軍紀和口碑雖然名聲遠揚,但路邊的婦孺兒童親眼見到這支整肅的隊伍,還是有些倶怕,遠遠地避開。
忽然,他們的車隊停下來了,輜重兵從輜車上扛起一個個麻袋,進入沿途各裏之中。緊接著,裏監門或裏正敲著鑼高聲喊道:“鄉親們,快來領救濟糧嘍,每戶暫領粟米一鬥……”
襄平在望,高大的城池橫臥在首山之北、大梁水之陰。
襄平縣是郡治所在,縣鄉多豪強大家,城外原野上、大梁水河畔莊園密布,或占地數十畝,或數百畝。莊外悉築高牆,上設角樓箭樓,數十人或百餘人各持弓弩矛戟立於堡牆之上,警惕戒備。莊中屋宅樓閣高聳林立,賓客、徒附進進出出,或是在歸置農具,分工協作,準備春耕。
盡管縣鄉十室九空,卻有一室除外,那便是士族豪強之家。他們不僅沒有因為戰亂受到損害,而且可以趁機大發一筆橫財,大肆兼並土地和侵吞戶口。
此時,莊門外便聚集著許多破產的農民,請求莊中收留為徒附,或幹脆賣身為奴。
後漢是地主豪強的天下,漢光武帝就是靠豪強宗兵起家的。尋常之時,田莊主操練宗人、奴客、徒附,習練騎射,以備寒凍窮厄之寇。尤其邊郡,豪族為了保命保家產,大多會組織宗兵、家兵,編練私兵部曲。
豪族是土著,有田有地,有兵有糧,進則雄起以爭天下,退則割據獨霸地方,不啻為士族門閥。
玄曄攬轡徐行,把孫仁叫到近前,目視那些莊園,問道:“調查得怎麼樣了?”
去年,玄曄製定施行“九條新法”,便叫孫仁清查境內的士族豪強,收集不法證據,利用“法律”手段“打擊不法,抑製豪強”,實際行的是有選擇地“打土豪,分田地”。
“主公放心,在去歲我便派人深入遼北、玄菟乃至遼東屬國各縣鄉,把那些豪強士族的情況都摸查清了,已經整理成冊,就差主公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