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澗城外的戈壁灘上,此時已是深夜,零星的光芒在如墨般地黑夜之中閃著微弱的光芒,外頭的溫度要比白天冷了許多,再加上吹著陣陣寒風,裹挾著戈壁的碎細沙石,砸在臉上隻覺得生疼。
可柳雲懿她們現在無法顧及這些,在通往延州府的道上跑了許久,絲毫不敢停下,一直跑到了下半夜,大夥兒實在是跑不動了。
這人又不是牲畜,跑了十幾裏路,總歸是累的。
柳雲懿喘著重重的粗氣,覺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一般,又重又疼,一下都抬不起來。
“不行了……我……我跑不動了。”
“柳柳!”趙祈見她停下,連忙返回去攙起她的胳膊。
種諤見眾人體力已不濟,便揮手吩咐大家先停下,決定先找個地方宿營,明天再趕路。
然,蘇子由卻擔心西夏追兵趕至,畢竟對方可以騎馬,而他們隻能依靠兩條腿逃命。他伸長脖子望向後方,漆黑的夜與貧瘠的土地連成一片,四周除了獵獵風聲之外,沒有一點其他的聲響。
不見追兵的蹤影,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我們在哪兒宿營?”柳雲懿被趙祈扶到一塊石頭上坐著。環視周圍,除了嶙峋的怪石,就是一望無際的荒灘。
她認為,在靠近官道邊宿營過於危險了。西夏兵一旦追來,很容易被發現。
種諤也認同她的看法,於是派人去附近尋了一處山坳,既能擋風,又便於藏身。大家便拖著沉重的步伐相互扶持著走過去。深夜清涼,一陣夾雜著潮濕的冷意撲麵而來,令人瑟瑟發抖。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一處雜草叢生的山坡,下頭便是今晚宿營的山坳。
等生了柴火,帶著絲絲熱氣的火光將周圍的黑暗驅散了幾分,身子也分外暖和起來。
眾人如今甚為疲乏,全都圍坐在火堆旁取暖。除了這些國子監學子,還有十數位殘兵敗將跟著種諤一同逃命。
大家的身上混雜著泥土,在慌張的奔逃之中頭發都散了幾縷,因為逃亡而滲出的薄汗經過夜風一吹,更讓人難受不已。人們都青白著臉,或坐或躺,一臉呆滯地望著火堆出神,看起來狼狽不堪。
疲憊終於緩緩漫上了他們的心間,過度勞累讓他們此時覺得又冷又餓。哪怕此時有一杯熱水都好。山風呼呼地從樹木之間灌進來,在縫隙中發出陣陣詭異的響聲,就像誰在黑暗中哀嚎一樣。
而越是在這種沉寂地氣氛之下,種世衡戰死的場麵如同洶湧而至的洪水一般,令人抵擋不住地齊齊湧起,國破家亡,小小的清澗城戰火四起,他們無法想象現如今的清澗城會是什麼場景,無論怎麼想,都隻覺得鑽心剜骨般地殘忍。大家頓時悲從中來。
種諤死死握著手中跟隨著他十餘年的配刀,上頭還沾著帶著腥氣的敵人的鮮血,他一身戎裝在黑暗之中顯得寒冷異常。
種諤微微低垂著頭,沒有人發現,他緊握著配刀的手在輕輕地顫抖。
種家世代為將,駐守在邊疆隱患最多的清澗城一帶,他從小就對英武過人,有著戰神之稱的父親仰慕不已,他在戰場上的勃發英姿,在軍營內對於戰略的部署,既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又有過人智慧,他沉靜克製,即使是大敵在前,都能穩坐泰山,自從他來到這裏,便守護了清澗城數十年的安穩。
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
為了這種仰慕,他少年時便跟隨父親的部隊從軍,他先從士兵做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將軍之位,他參加過數不清的戰役,受過不計其數的傷,他漸漸地開始如父親一般在戰場上殺伐決斷,令敵人聞風喪膽。
即使被敵人的長刀狠狠地捅在胸口他也從未這麼痛過,他的信仰,他的親人,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們,在今日全部將化為泡影。他從年少記事起便再未哭過。
他記得種世衡曾經對他說:“你若要想成為種家軍的一員,那麼能夠流淌的,便隻有鮮血!”
可是現在,種諤卻像難以抑製自己一般,在黑暗之中,顫抖著,倔強地咬著牙,眼淚卻不停地淌著。
柳雲懿此時也心中一酸,痛哭出聲,她想著被擄走的趙褆,想起他總顯孱弱卻又堅毅的臉,他溫柔又細碎的嘮叨,他緊皺眉頭,高挺不屈的脊梁。
“往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大皇子了。”
趙祈聞言,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滿臉愧疚地嗚咽道:“大皇兄,我對不起你。倘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他們帶走……嗚嗚。”
眼瞧著眾人悲傷之際,冷石卻悄悄將蘇子由拉到一邊。
“冷兄,何事?”蘇子由跟著他離開隊伍,頗為不解地問。
冷石瞅一眼那邊的火堆,壓低聲音說:“蘇兄,跟著這幫人太危險了。西夏人的目標是五皇子。我們不如趁著夜色先逃。”
“你說什麼呢!”聽罷,蘇子由正氣淩然地打斷他:“如今清澗城已破,大家都悲痛不已,我們怎麼能丟下大夥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