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婉兒將腿往床上一縮,大喇喇地躺了下去。
伊人也不追問,安靜地躺在她的旁邊,頭枕著手臂,想著今天賀蘭雪說過的話。
“不過,元安哥哥真的不錯,伊姐姐就依了他吧。”過了很久,已經入睡的婉兒又嘀咕了一句。伊人扭頭看她:睡夢中的小女孩睡得香甜,一副不知人家疾苦的模樣。
她笑笑,為婉兒拉好被子,然後悄悄地起身,坐在門檻上,望著天邊那輪永不知人間疾苦的月亮,暗暗出神。
元安磨好墨,斂身退到後麵。
賀蘭雪提筆許久,墨汁幾乎滴到了宣紙上,卻遲遲不能落筆,到最後,他索性箕掌將宣紙糅成一團,捏緊了,拋到了地上。
“吳大人來了。”元安見狀,又湊過去,低聲稟道。
賀蘭雪擲了筆,怫然轉身。
衣枚在空中劃過一個極優美的弧度。
元安沒有跟過去:他知道,賀蘭大人見吳湘的時候,一向是單獨會麵的。
至於為什麼,元安從不多想。他本是賀蘭雪在死人場上救下來的人,這輩子也隻認賀蘭雪這個主子,至於主子的事情,奴才是不能過問的。
元安守自己的本分。
另一邊,賀蘭雪剛剛在小廳現身,吳湘已經跪拜了下去,而且是最恭敬最隆重的跪拜禮,額頭觸地,雙手平放兩側。五體投地。
賀蘭雪也不覺得吃驚,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隨口道,“起來吧,查到了什麼?”
“顧隱塵已經接手青閣,藍田和藍非離在青閣總部,那裏山勢險惡,瘴氣太濃,而且青閣的機關也甚是厲害,隻怕不容易下手。”吳湘起來後,也一直低著頭,並不敢直視賀蘭雪。
賀蘭雪沉吟著,吳湘也是大氣不敢出。
“上次伊人的事情,是你擅作主張吧。”過了一會,賀蘭雪竟然轉開話題,抬眸,漫不經心地問。
吳湘的身體抖了抖,本來如標杆一樣堅實的身軀好像受了很大的驚,有點虛軟了。
“是,屬下隻是想找到寶藏的下落……”
“真的隻是為了找寶藏嗎?”賀蘭雪的語氣神態還是漫漫然的,吳湘的額頭卻沁出了冷汗。
那雙琉璃般的眼眸,雖閑淡,卻有種看穿一切的犀利。
放棄了徒勞的掙紮,吳湘咬著牙道,“屬下當時是想毀了那個女人。少主英明決斷,怎麼能為了一個女人亂了方寸!”
“她會亂我方寸嗎?”賀蘭雪聞言並不生氣,隻因為早知道答案,無非是逼著他自己親自承認而已。
而這個問話,也不是問吳湘,而是問自己。
在自言自語這句話時,賀蘭雪的臉上又有一種很孩子氣的困惑,就像在馬車上,他咬自己手指時的模樣一樣。
吳湘大氣不敢出,靜矗在一側,忐忑不安地觀察著。
“以後不要碰她。”停了一會,賀蘭雪最後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也不要再質疑我。”
“屬下怎敢質疑少主。”吳湘誠惶誠恐,將頭紮得更低。
賀蘭雪卻宛若未聞,隻是驀然想起,在馬車上,伊人灼灼地望著他,咽下所有的委屈,用全部的期待與殷勤,看著他說,‘賀蘭,你信我。’
他很想信她。
可是這個世上,誰又是可信的呢?
伊人在淩晨前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管事便開始催著她們起床了。
每日的工作都是繁重的,她們是最底層的下人,所洗的衣服,自然也不是主子的衣服,而是高等奴才的衣服。那些衣料都是簡單的粗麻,很是傷手,而且勞作的人,衣服上的汙跡也很多,如果是廚子的衣服,上麵的油跡更是不少。
伊人是新來的,舊人欺新人的風氣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傳統。
婉兒湊到伊人的旁邊,拿眼睛瞟著她們,沒好氣地說:“不用理她們,那些多出來的衣服,別洗。”
伊人不以為意地笑笑,還是拿起擱在身側的一堆衣服,用皂角泡泡,然後用力搓洗起來。
木盆裏很快浮起一片油膩。
婉兒劈手把伊人手中的衣服奪過來,瞪著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鬱悶道,“伊姐姐,你怎麼那麼好欺負呢?我若是你啊,就去叫元安哥哥好好地教訓她們一頓。”
她已經認定那天見到的賀蘭雪,是府裏的第二號人物元安了。
伊人也懶得辯駁,好脾氣地將衣服重新拿過來,笑著道,“有些事情是不用太較真的,也無須爭。何況,她們也確實是累了。”
長年累月彎腰勾背在這裏搓洗衣服,怎麼會不累?
婉兒卻還是憤憤,伊人卻一直淡淡然,好像現在被擠兌的人並不是她。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因為伊人的緣故,其它的婦人們早早地離開了,剩下沒有洗完的衣服全部扔給了她。婉兒本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見伊人還有許多沒有做完,也留了下來,蹲在她旁邊,一麵幫忙,一麵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