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素心總是愁容滿麵,一個人站在通往雪山的路口,久久地望著。
賀蘭雪有時候會陪她去等,也不說話,小小的身體,倔強地陪著她,一直站到日落西山。
一個月後,素心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人越來越瘦,吃飯的時候,會衝出去嘔吐。
老人說,她是懷孕了。
要生小寶寶了。
賀蘭雪知道後,不是不惆悵的,可心底又莫名地興奮起來:素心的寶寶,必然十分漂亮吧。
他更仔細地陪著素心,每天每天,都將她送回竹屋後方離開。
三個月後,男人回來了。
回來的,不止他一人。
他帶來了一整支軍隊。
鐵戟森森,刀劍泛寒。
生活在穀裏的人們,從不知戰爭為何物,手中最尖銳的武器,便是鋤頭和鐮刀。
這是場力量懸殊的比鬥。
這是屠殺。
賀蘭雪躲在地窖的密室裏,看著平日裏鮮活熟悉的生命,一條條,慘死在冷硬的刀劍之下,那麼多人,那麼多血,從外麵蜿蜒著流淌進來,一點點滲進了他棲身的地窖。
陰冷而潮濕的地方,散發著濃稠可怖的血腥味。
他隻有捂著嘴,連呼吸都不敢出。
屠殺,持續了整整三天。
到了第四天,外麵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他們殺了所有人,隻留下了素心和吳湘。
素心已經驚暈,被那個男人鎖在了屋裏。他們拎著吳湘,大聲地威脅賀蘭雪,“倘若你不出來,這個小孩便會立刻身首異處。”
他躊躇著,父親的話還響在耳側。
這一族的血脈——其實,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一族,隻知道自己出生的時候,父親尤其驚喜,拉著母親的手說,“它又出現了。”
它是什麼,賀蘭雪不知道。
可是,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
除了繼承曆來穀主的所有優勢外,他還有一個很神奇的本領,自愈。超強的自愈能力。無以倫比的生存能力。
那是父親想延續的血脈……
外麵的倒計時震耳欲聾。
“三。”
吳湘大聲地哭著,驚恐難當。
“二。”
賀蘭雪站起又蹲下。
“一。”
……
男人揮舞著長劍,便要往吳湘的脖子上砍去,賀蘭雪走了出來。
九歲的孩子,踏著黏稠的血,從屍山裏鑽了出來。
他並不是不驚恐,並不是不彷徨,可是腳步卻異常堅定,神色淡然而寧靜。
傳說中,狼族的風采。
男人笑了,將吳湘丟到了那堆屍體裏,吳湘的頭被撞了一下,當場暈了過去。
他們帶走了賀蘭雪,也帶走了昏睡中的素心,留下了吳湘在這個杳無人煙的山穀裏自生自滅。
“後來呢?”伊人握緊了掌心的水杯,低低地問。
這隻是故事的開頭。
賀蘭雪的故事,才不過剛剛開始。
而她的故事,也由此開始。
素心,是她的母親。
那麼,那個男人,那個忘恩負義,滅掉了賀蘭雪全族的男人,便是——便是……她的父親?!
伊人心髒微顫,手心的勁道,幾乎要將水杯捏破。
“後來……”吳湘沉吟了片刻,緩緩地繼續,“後來,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走了。我沒辦法將那幾百條屍體全部埋葬,隻能灑上油,一把火燒了,然後尋著他們留下的足跡,獨自出穀。”
“你獨自出穀?翻過雪山?”伊人驚詫地望著他。
難以想象,一個五歲的小孩,怎麼能獨自翻過那鷹都飛不過去的雪山呢?
“……沒有翻雪山,另外有一條道路可以通往穀外。”吳湘淡淡道,“這本是穀裏的一個秘密,隻有穀主和聖女知道。有一天,少主告訴了我,而素心,告訴了那個男人。”
“我到了外麵的世界,當乞丐,當學童,活下來尚且艱辛,根本無暇去打聽少主的消息,再後來,我被北濱的一個老太監看中,收了我當幹兒子,我才有了安生立命的地方。天天跟著他學武,到了十二歲的時候,便進了北濱的禦林軍,當個端茶倒水的小兵。”
“生活無恙後,我便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尋找少主的蹤跡,可關於他的一點一滴,都如泥牛入海,就像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久而久之,連我都幾乎恍惚了,幾乎認為,那個山穀,隻是自己做的一個夢,根本沒有山穀,也沒有少主,一切都是虛無的。”
“後來,我在一個廢棄的書市裏找到了一幅畫,素心的畫像。也從下麵的署名,找到了那個男人的名字。我問老板,那個人現在在哪裏,你知道老板怎麼回答的嗎?”
“怎麼回答?”伊人的聲音有點顫抖,吳湘卻並未發現。
“老板說,這個男人曾是西離的逃兵,後來因為一項不知明的功勳,被北濱封為大官。西離本欲興師問罪,但也不知什麼原因,兩國竟然達成了協議,和平而返。至於那個男人,在享受了三個月的高官厚祿後,突然被自己的妻子殺死。聽說是一刀斃命,插入心髒。發現他的屍體時,他的妻子已不知所蹤,他的家人仆從們更是走的走,散的散,樹倒猢猻散。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男人早已湮滅在曆史的塵埃裏,再無人提起。”吳湘感慨說,“那個殺了他的妻子,必定是素心了,聽說她那時已經身懷六甲,隻怕也死於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