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望著他,對於這番話心中並沒有太多的質疑,甚至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因為即便是欺騙,這樣的解釋也正在驅散那個讓我心痛的世界,就算被欺騙,我也願意。
他的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緩緩道:“對於你而言我是陌生人,但我對舜元公主的了解卻很多,姑姑她很喜歡你,每回與我通信都會提到你,從我認字能寫信開始,我就認識你了。”
他再解釋:“我的姑姑就是先皇後。”
我當然知道他的姑姑就是母後,可是……母後她為什麼每次都要在信裏提到我?而她又會說些什麼?
他指一指桌上的粥和小菜,笑道:“你不喜歡吃飯菜,喜歡吃糕點小食。我們現在在路上不方便做點心,等到了下一座城鎮,就給你準備,天亮出發的話,中午就能到達。”
“姑姑說你是最乖巧貼心的孩子,總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黏著她,沒有人教你也沒有人強迫你,可你就是把她當親生母親一樣,每當她生病時,醒來總會看到你陪在床邊。你總是撒嬌撒癡無理取鬧地黏著她,可她知道其實你隻是怕她寂寞怕她不開心……”容朔的語氣裏帶了淡淡的憂傷,轉身來對我笑,“一直一直,很想感謝公主對姑姑的照顧。”
“你是姑姑最疼愛的女兒,我怎麼會拿劍指向你?公主,三年前的事,全是誤會。”容朔說完這句話,似乎輕歎了一聲,而後又道,“東西不吃的話就擱在桌上,會有侍女來收拾,早些休息,天亮我們就會出發,如果你還睡著我會讓隊伍走得慢些。此外,你若厭惡我恨我,回京後自然有你處置的時候,在路上就不要再折騰自己,我不會順從你,也不會縱容你,把你安然送回京城,是我的責任。你再逃跑,我還是會抓你回來。”
說完這些,不等我有任何反應,容朔便走了,隻記得他離去的背影裏有道不盡的惆悵,因為他提到母後,那一晚我似乎是哭著睡著,又哭著醒來,翌日便病倒了。
莫說點心,連著三天我幾乎都是以湯藥送飯,起先不肯吃藥,然見到容朔冷臉站在麵前,就無奈地服從了。心裏罵自己沒用,可就是再找不出理由去反抗他,他那一句感謝,對我而言太珍貴。
精神好些後,隊伍又馬不停蹄地出發,我終日靜靜地任憑侍女們擺布,於是我提出任何要求也會迅速得到滿足,病好後的幾天裏,我每天隻是在車廂內折紙打發時光,不哭不笑,和容朔更是沒再說過半句話。
這日隊伍又停靠在野外,卻恰恰合了我的心意。
入夜後,我帶上火折子和積攢的蠟燭、紙船離開了鳳輦。我本沒有要避開侍衛或侍女的視線,若是遇上了自然大方告訴他們我要去幹什麼,可似乎因為這幾天我太乖了,他們全都鬆懈了警惕,我竟順利地離開了他們,徑直到了河邊。
點燃蠟燭,用紙船承載,一隻隻放入河裏,看著它們帶著點點星火隨流而去,我繚亂的心也漸漸平靜。容朔說得沒錯,我是母後最疼愛的初齡,既是如此,她怎麼會怪我,怎麼會因為我的任性而含恨而終。
此時身後的隊伍突然騷動起來,大概是他們發現我不見了,但很快就有人看到我這裏的火光,便見容朔疾奔而來,眼中含了怒氣瞪著我質問:“為什麼又一個人跑出來?”
可是瞧見我身後漂蕩而去的紙船,他的怒氣瞬間消散了,我也莫名自己為何能那樣好脾氣地向他解釋:“我沒有跑,今天是母後的祭日,我隻是來放燈。”
“還有嗎?”容朔聽完我的話,臉上再無方才的怒意,隻是這樣溫和地問我。
“最後一隻。”我伸手將最後一隻紙船遞給他,他接過點燃了蠟燭,小心翼翼地放入河流,而後合十默默祝禱,模樣神情很是虔誠。
看著紙船悉數飄入河流,願他們將我對母後的思念和愧疚都帶入天國,我是她最疼愛的小初齡,我不能讓自己痛苦地活著,隻有我真正快活了,她才能安心。
“你看你還是會笑的,笑起來多好。”容朔不知何時已走到我身邊,突然說了這句話,又道,“不要總是哭,弄得我成天欺負你似的。”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但是心裏很快活。往年因生日之後十天就是母後的忌日,每到此時就會變得痛苦沉悶,姐姐和外婆都勸不得我,非熬到六七月才能緩過來,三年來,竟是第一次在她的祭日上覺得開心。
很不服氣地看了眼容朔,其實心裏很明白,他對我的影響很大。至少他解釋了當年的事,至少讓我明白泓昶和容家還沒有被欲望吞噬、急功近利,一切還是可以挽回的。
“記得姑姑曾在信裏說你幼時的趣事,說你挨教訓後就會哭泣撒嬌,驕傲的脾氣連皇上都拗不過。有一回哭到一半突然就止住了,姑姑問你是不是不哭了,你卻很正經地回答她,要歇一歇,喘口氣再哭。”
容朔悠悠地提起我孩提時的事,好像在說一個他很熟悉的人,他笑著看我道,“那時我就想,小公主該是怎樣驕傲的一個孩子,前幾日我算是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