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日上午，王若仙去超市購買年貨。在各種攤位上轉了好幾圈，沒買成一樣東西。買肉類，怕吃到激素；買青菜，怕吃到毒素，買飲料，又怕吃到色素。到底買什麼好，她心中無數。但又不能不買，正在她猶豫不決時，突然看見她的秘書小李也來了。小李叫李春燕，二十四日過小年的那天，王若仙曾派她去回仙窩送一套床上用品。李春燕見了王若仙很高興：“王局長，您不是回北京過春節了嗎？為什麼還沒走？”
王若仙歎了一口氣：“唉，不如意事常八九，能與人言隻二三。那天我去了江南機場，卻因大霧彌漫誤了我的航班，隻好退票回來，等過了年再去。春燕，我托付你的事辦得怎樣？一帆風順，沒出岔子吧？”
春燕眉飛色舞地說：“當然是一帆風順，沒出岔子囉。我不知道您在家，沒有去成北京，不然的話，我早就過來向您彙報了。”
“大伯大媽樂嗬嗬地收下了被褥和一千元錢，還備辦了一桌酒席。山裏人接客比我們城裏人還慷慨，什麼山珍海味都擺上了。我沾您的光，大飽了一回口福……”沒等李春燕講完，王若仙就急著問：“他們答應我的要求嗎？”
春燕說：“大伯大媽老倆口高興都來不及哩，還能不答應？他們說縣上的大幹部來拜鄉下人為幹爹幹媽，這在回仙窩是開天辟地第一回。他們像撿到一個金元寶，鄭重其事地焚香燒紙打爆竹辦酒席，請來組長和頭麵人物喝酒。個個都喝成了大紅臉。按照山裏人的習俗，這拜幹爹幹娘的事非您自己去不可。我說王局長回北京過年了，她沒空來。他們說不要緊，你來了也一樣。我就代替您行了跪拜禮……”
王若仙說：“春燕，我真該謝謝你了。春燕說不用謝。”
回仙窩的人都說：“這王德元、夏菊花不知那輩子積的德，自己沒生女兒，就收了個當大官的幹女兒，真是奇了怪了。老倆口說，王局長這回給他的全家長了麵子，從此以後，鄉親們都會高看他們一眼，人前人後也說得起話……我說，王局長退休後就住到回仙窩來，伺候幹爹幹媽，你們百年之後，王局長還會為二老披麻戴孝，送你們上山……”
王若仙說：“春燕，你很會說話，以後你辦事我就更放心了。”
春燕說：“山裏人重情誼，臨走時，他們還送了很多土特產，我拿不了那麼多，隻要了兩隻公雞和十斤冬筍。大伯大媽還吩咐我，禮物我們一人一半……我不要全給您吧。公雞在我家養著，為了保鮮，冬筍就在沙裏埋著。等下我給您送來……”
王若仙說：“禮品全給你，不用送來。唉，這回給幹爹幹媽添麻煩了。為捉隻烏鴉砍翻一棵大樹，劃不來喲。等過了年，我們抽空去看望二老吧。春燕也讚成。”
王若仙說：“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該買什麼好，我沒經驗，你給我參謀參謀吧。”在春燕的建議下，王若仙買了十幾二十樣食品，她們提著大包小包回了家。李春燕堅持要把禮品全送來，王若仙說：“你萬一要送，就按幹爹幹媽的意思一人一半。你不要，幹爹幹媽會不高興。再說我一個人在家，也沒客人，吃不了那麼多……”
春燕同意了。過了一會，春燕就把一隻公雞和五斤冬筍送來了。春燕剝冬筍，王若仙殺雞。王若仙說：“這活蹦亂跳的雞，我真不敢下手哩。”
春燕說：“您不敢下手我來。”
王若仙說：“世上最殘忍的動物是什麼？”
春燕說：“當然是老虎獅子狼那些肉食動物了。”
王若仙說：“不對，肉食動物在吃食動物時毫不遮掩，直接吃就是。而人卻要講究烹調技術，還要裝模作樣來一番假慈悲。記得早年看過一則笑話，叫做《善人煮螃蟹》。螃蟹在鍋裏疼得四處亂爬，善人安慰螃蟹說，忍耐一下吧，忍耐一下吧，過一會就不疼了……還有小時候，逢年過節，母親殺雞動刀之前，還念念有詞地說，扁毛畜牲，不殺不生，今天殺你，來年早生……真是好笑，把自己的罪惡反而說成是功勞。有人給養雞的人編了幾句詩，養雞縱雞食，雞肥自食之。主人計固得，不可使雞知……春燕說，雞是人養的，自然是歸養雞人食用，這有什麼不合理？王若仙說，話不能這樣說，雞是沒有反抗的能力，隻有讓人宰殺算了，這叫弱肉強食。”
“人為什麼不去宰殺老虎獅子，而隻能宰殺雞鴨這些小動物？這叫欺軟怕硬……”
春燕說：“王局長，無論什麼事，您總是由此及彼發一些無端的感慨，這大約就是您們當作家的想象力吧？”
王若仙說：“也許是吧。有位名人說過，想象力比知識更可貴。唐朝的黃巢，參加科舉考試沒考中，一氣之下就走上造反的道路，當了農民起義的領袖。起義失敗後就自殺了。其實成功的道路多得很，難道除了科舉考試就無路可走？何必要造反呢？他也寫了一首讚揚公雞的詩，你記得嗎？”
春燕說：“我見都沒見過，更別說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