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女兒過來了,提一把長嘴黑鐵壺,星星樣的眼眸子閃著怡人的笑,布鞋裏的那雙柔腳輕飄地翻動。她挨個兒往茶碗裏高衝低篩鮮開水,動著敏捷輕軟,點水不漏。但逢她走過時,這些油垢邋嘰的汽車夫們的眼睛便遇上了磁石,愣盯著她那嫵媚的臉、白嫩的手、細軟的腰、渾圓的臀、長長的腿。直目送她轉回到廚房裏。
“他娘的,鬧個半飽!”
初來這店時,老秦頭發過牢騷。後來,就希望那女子來衝茶。
“秦師傅,餓得凶不?不然,我先給你下碗麵條來!”那店家女說,話聲如淙淙山泉水。
“甭,吃米飯,不喜吃麵條。”他這樣說,心裏自罵,騙鬼,北方人會不喜吃麵條。
那姑娘莞爾一笑,轉身輕盈地走了。走到廚房門邊時回頭偷偷瞥視了他一眼,柔情的眼波如一排春浪,擊暖了他那顆男人的心。這時候,他看見兩團嫉火在雷老倔眼裏呼呼燃燒。
第二道熱米飯上桌了。剛才下肚的飯菜也消化去一半,自然比一次吃飽消耗得多。這正是老板娘的生意絕竅。吃了這二道飯,老秦頭說頭暈,讓魯大牙和雷老倔先開車走。雷老倔說他也頭暈。老秦頭的眸子裏就起了兩團火。
兩雙男人的火眼相碰,嗶嗶剝剝作響。其勢要燃燒掉這座店子。
“瞎,你倆咋的了,為那女人爭風吃醋!”
大哥魯大牙憨憨句話,道出千古真言。秦雷這兩個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結拜兄弟,大有為這女人一搏生死之態。
三人一起出了店子,一起各自發動了自己的汽車,一起駛過了七板橋。
老秦頭使了心勁,力求獨自跑這條路。若遇與雷老倔同行,便總是暗加油門,不要命地在險山道上跑,早到那店子,獨占一桌,由那女子為他端飯上萊。精明的老板娘看出意思來,也看上老秦頭的長相和耿直。那個月光都饞媚的晚上,老秦頭在“古山槐飯店”的古天井內的古水井旁衝完了澡,端杯熱茶去古山槐樹下坐著歇涼,看天上的星星。忽覺一陣涼風,扭臉看,是老板娘打著蒲扇站在他跟前。老板娘扛竹竿進門,話不拐彎,願認他做上門女婿。他聽後,通體臊熱。驚歎剛才總見天上有顆星星在對他媚笑!娘的,想不到好事兒來得競這麼猛快。“得請個媒!”他顫抖著聲,說。就抬眼看那棵月光照著的滿是疙瘩的古山老槐樹,認定自己走了董永的桃花運。“窮過場多。” 老板娘笑著,用肥手指頭杵了他的額頭,“這事情老娘我做主了,作算這古山老槐做媒。”
拜堂成親那天,和那店家女偷偷親過一次嘴的雷老倔才知曉此事,七竅裏滾滾冒濃煙。
“你沒媒沒證,勾引女人,你要斷子絕孫!……”雷老倔鐵青了臉怒罵。
罵得新郎倌老秦頭也七竅生煙。過了啊,三弟!他用拳頭回答。他們三兄弟都跟同一師傅學過拳術,雷老倔哪會示弱,還了拳腳。二人你來我往,打了個人仰馬翻鼻青麵腫昏天黑地卻不見山高水低。雷老倔發恨一口,咬缺老秦頭右耳朵。遲來一步的魯大牙橫擋在當間。
“三弟,你太放肆了!二弟這門婚事我做媒了。老倔,大哥我保準再給你說個好女人,不能為這傷了弟兄和氣!”
魯大牙大哥大氣魄,製止了這場惡鬥。老板娘寬撫眾人,說這也添了喜氣。為新郎倌包紮了耳傷,婚事照辦。魯大牙主婚,新人拜堂,大鬧洞房,“古山槐飯店”吵翻了天,半夜裏還燈火通明。住店的汽車夫馬車夫都參加了。老秦頭缺了隻耳朵得了個美人。雷老倔去古水河邊垂淚,古水河漲潮半尺,那天夜裏新郎新娘交歡,得盡人間天倫之樂。雷老倔淌盡黃連苦淚,心氣終漸平和。不到半月,大哥果然在臨丘縣為他找得個能幹活能吃苦能生娃兒的女人。隻是大哥魯大牙不幸,找得個抽大煙的女人……
老秦頭想著,撫了撫缺耳朵,反剪了雙手往西山下的林管所樹種楊走。要去挑選兩棵上好的杉木樹,去西山頂對著山東老家的東北方位置,栽上這樹。一棵為故去的三弟雷老倔,一棵為失蹤42年的兄長魯大牙。還得栽一棵,那是等自己百年之後讓兒孫來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