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冷臉熱心(2 / 2)

魯圓圓的心突感似有人在揪,酸痛而憤然。她欲抬腿又沒有動。等一會兒再去?早些去?去幹什麼?關你屁事?馬上離開這裏永遠離開他……一時裏,她亂七八糟想,兩眼發霧發濕,有晶瑩的東西要滾落出來……

有了響動聲。

長辮子一閃,大眼睛姑娘從陰影裏出來,兩手扶著車把。車輪和車身都出了陰影,原來是一輛機動三輪車。後麵跟著推車的秦雪娃。

魯圓圓揪緊的心方鬆了鬆。

姑娘從屋內拿來修車工具,秦雪娃貓腰修車。他手裏那根煙抽完時,發燃了車。那姑娘的兩眼在月光下閃亮。秦雪娃把車熄掉,接過姑娘遞來的手帕,狠擦,扔還給她。邁腿進屋去。不一會兒,抱出個男人來,放到機動三輪車上。

“耿森,你試試。”秦雪娃說。

耿森不用腳,用手發動車。車燃火,啟動,在屋前的地壩轉了幾圈。停住,仰臉看秦雪娃,二目灼灼,沙聲地笑:“好了!”

耿森仰臉時,魯圓圓看見了他那羅腮胡子的麵孔。一下子想起來,就是那個不時來汽車站兜攬載客生意的下身癱瘓的機動三輪車夫。有一次,他那專供殘疾人代步用的小馬力三輪車熄火了,擋了大客車出門的道。她朝他著急地瞪眼喝斥,他就用發急發怒發狠的目光回盯她。

矮屋裏又出來了一個更小更瘦的姑娘,仰臉朝秦雪娃笑。秦雪娃就撫了撫她的頭。又把耿森摟包進屋裏去。兩個姑娘就把三輪車推回到月亮照不到的陰影裏。魯圓圓才發現,那裏是個簡易車棚。秦雪娃出來,不打招呼,往回走。長辮子姑娘和那更小更瘦的姑娘出車棚來,鎖了棚門,回屋去。

“嘭嘭嘭……”

秦雪娃的重步在踩魯圓圓的心,她為自己剛才的胡想而疚然不安。

“雪娃!”

等秦雪娃直到城門洞邊時,她迎出去,柔聲喚。

秦雪娃怔了一下,看清是她:

“魯圓圓,是你!”

二人可以穿城而歸的,卻繞了城牆根走。月光柔楣,撫照著城牆邊的環城路和路下的江水。魯圓圓知曉了一切,耿森是秦雪娃、雷帥他們一個班的中學同學。他的父母都是閩南人,來川很久了。母親生下三妹崽後,因大出血死了。父親也是省運車隊的駕駛員,下“安古埡口”時熄火空擋超速滑行,翻車摔死了,還摔死了三名乘客。車隊損失兩萬多元錢。耿森也搭了父親那趟車。沒摔死,落下個半身癱瘓。車隊為他花了不少醫藥費,每月給舉目無親的三兄妹補助。到他16歲時,按規定不該補助了。趙厚心隊長同支書商定破例照補。耿森心裏反不好受。常將心中苦悶對老庚朋友雪娃傾吐。後來,雪娃攢足一筆錢,為他買了這輛機動三輪車。說代你的兩條腿吧,可以到街上轉轉,也可以守個煙攤什麼的。耿森落了淚。果真擺了紙煙攤,後來競用這三輪車來拉人掙錢,居然賺了一筆,硬氣地不要車隊補助了,包括他那已過了16歲的大妹。為這,雪娃怒罵過他,你不要命了!他不聽,說是要賺錢養家糊口,要供兩個妹妹讀書。雪娃無奈,叮囑他千萬注意安全,千萬不能跑遠途。這三輪車的維修雪娃全包了。

魯圓圓聽得落淚。心想,今後一定要對耿森格外友好。一個殘廢人,真不容易。走著,就不走,撲到秦雪娃胸前,任無聲的熱淚流淌。她同情、可憐耿森,更為雪娃的真誠感動。

這個狼一般模樣的男人!

姑娘的心真如像水,如像這明淨晶瑩也晃蕩的古山青湖水。魯圓圓從雪娃想到雷帥又想到雪娃,情不自禁地把湧血的臉靠到秦雪娃肩頭上。

秦雪娃的心蕩漾起金色秋波,他伸手撫揉魯圓圓的披發。從頭上、頸部、肩頭直撫到她那細軟的腰間。這個漂亮的女大學生暖暖地依在自己身邊,他置身在夢幻般的古山秋景裏,莫不真是在做夢耶!他這樣想時,魯圓圓仰起她那張沐著秋陽的臉來,一雙烏黑的眼睛撲閃撲閃,剛硬的男人軟柔了,他不自禁地低俯下臉去……

傳來“嘣嘣嘣”的吉他聲,飄來男人的歌聲。魯圓圓聽著,好生熟悉。回身看,見是雷帥抱了吉他,在後麵的一棵楓樹下邊彈邊唱。不用粵語,唱得憂怨:

“孤單單的身影後寂寥的心情,永遠無怨的是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