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福不願跟別人爭功,迅速退了幾步,躬身請示,“聖上,可否傳太醫入內診治?老奴這幾下子,隻能治標,不能治本。”
“算了,這病,太醫根本不會治!”李顯的心髒已經恢複了正常,但精神卻像霜打聊莊稼般蔫了下下去,揮揮手,有氣無力地吩咐。
“聖上,孫太醫曾經過……”非常擔心李顯的身體情況,高延福低下頭,聲勸諫。
“今的事情,不準跟任何人。你,給他們下封口令!”李顯卻不肯把他的話聽完,皺著眉頭打斷。隨即,閉上眼睛,將身體斜靠在禦座上,拒絕再聽周圍的任何聲音。
也不怪他如此絕望,這壓根兒不是太醫能治好的病,而是老加在隴右李氏頭上的詛咒!想當年,孫安祖的祖父孫思邈,都對此病束手無策。更何況,孫安祖的本事,還不到其祖父的十分之一!
大唐高祖皇帝李淵死於此病,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死於此病。他的父親,高宗皇帝李治先被此病折磨的雙目失明,最後仍然難逃一劫。
倒是他的娘親,因為姓武,所以根本不受此病的困擾,熬死了他的祖父和父親之後,將他這個當兒子的趕下皇位,自己開開心心做了二十一年女皇。
而他,從第二次即位以來,一直苦苦忍耐。直到鬥垮了張諫之等五賊,又熬死了權臣武三思,才終於揚眉吐氣。誰料,總計揚眉吐氣的時間還不到五個月,詛咒就又落在了他的頭上。
在蕭至忠,畢構、賀知章等人眼裏,他將張潛一口氣提上正五品少監之位,是由於此人獻火藥,獻風車和機井,又立下了護駕之功。
在宗楚客和紀處訥等人眼裏,他重用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是因為此人能言善辯,用一番令人熱血澎湃的辭,騙取了他的信任。
其實,這些都不完全正確!
李顯自己心中明白,自己之所以看重張潛,除了上述緣由之外,就是因為,此人還讓他看到了一絲擺脫詛咒的希望。
他不想死,至少,在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之前,不願意死去。
哪怕還剩下一口氣兒,哪怕像父親最後那樣,兩眼不能視物,他依舊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活到永徽之治重現,活到大唐兵馬重新蕩平西域,將吐蕃人徹底趕回高原的那一。
然而,那張潛,可以為收留了他的商販任瓊,送上救命的靈丹。可以為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畢構,送上風車和機井。可以為隨便點撥了他幾句的張若虛、賀知章兩個,送上火藥和菊花白。偏偏直到現在,對被他一口氣提拔到五品高位的大唐皇帝,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感激!
偏偏,李顯還不能派人去暗示,或者將張潛召進皇宮,問他秦墨師門有沒有可以延年益壽,或者治療心疾的靈丹。否則,肯定會在起居錄上,留下一個“不看利國利民神器,隻問個人生死”的笑柄。也肯定會讓他在九泉之下的娘親,笑得前仰後合!
不行,絕對不行!
李顯可以不在乎起居錄,也不在乎曆史上留下昏庸之名。但是,他卻不能不在乎來自他娘親的譏笑!
當時,他娘親武則將他趕下皇位,根本不是他犯了什麼錯。而是他娘親醉心與權力,不願他這個當兒子的,脫離掌控。
如果他是皇帝,在這二十餘年時間裏,西域各地不會烽煙處處,河中不會丟,大唐內部不會叛亂迭起,國庫也不會窮得比剛掃過的台階兒還要幹淨。
如果他是皇帝,這二十餘年裏,突厥不會死灰複燃,吐穀渾不會叛降不定。吐蕃人也不會從高原一路殺到了肅州城下,將長安與安西的連接,硬生生壓縮成一條窄線!
如果他……
第二次即位這三年多來,他鬥倒了把持朝政的五佞,熬死的武三思,給被父親和母親錯殺的淩煙閣功臣們,全都平反昭雪,並且賜予了他們的兒孫令人羨慕的富貴榮華。
他廢除了酷刑和告密,降低了稅賦,理順了朝堂,並且讓國庫裏頭重新出現了錢的影子,讓大唐十六衛健兒,又有了敢戰之心。
他已經逐步糾正了母親當年所犯的錯誤,逐步讓大唐恢複了元氣,而上蒼,卻不願意給他更多的時間!
“這不公平!”將拳頭迅速握緊,李顯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不行,兩害相權,他必須取其輕。寧願留下笑柄,他也必須找機會將張潛召到麵前,問問秦墨有沒有救治心肌的秘方,或者有沒有相應的靈丹?
他需要時間,大唐也需要時間。所以……
“皇上,吃藥了,乖!”一個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將他腦海裏的所有思緒和決斷,瞬間清理一空。
“嗯”睜眼看了看已經過了四十五歲,卻依舊如牡丹般豔麗的妻子韋氏,應神龍皇帝順從地張開嘴巴,將對方用銀匙喂過來的藥湯,喝了個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