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她也能猜得到,來的人是她的丈夫,定王武攸暨。夫妻兩個雖然成親多年,並且名下有二男二女。然而,彼此之間的關係,卻遠談不上親密。
想當初,因為她想嫁給武攸暨,她的母親武則,直接賜死了後者的原配。而嫁給武攸暨之後,因為後者故意對她冷落,她很快也移情別戀。身邊陸續又有了張昌宗,高戩、崔湜等情人,令婚姻很快變得徒有其名。
但是,因為武李兩個家族的特殊地位,她和武攸暨,也無法像尋常百姓那樣“和離”。所以,二人默契地選擇了各不相擾。
平素,家裏的正堂、書房和主人臥房,全歸她單獨使用,武攸暨非經邀請,堅決不會到訪。武攸暨所居住的後花園那邊,大大四十幾間房屋,無論是夜夜笙歌也好,修仙煉丹也罷,也都與她無關。
而今,武攸暨卻在她剛剛吃了一個大虧的時候,忽然跑到書房裏來找她,怎麼可能懷著善意?恐怕,即便沒本事落井下石,也要當麵嘲笑她一番,以獲取某種虛假的滿足!
“夫人好用功,這麼好的春光,居然在書房手不釋卷?!”事實好像正如她所料,武攸暨入門之後的第一句話,就又酸又硬,沒有半點兒夫妻間的溫情。
太平公主的濃眉,頓時就倒豎而起。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冷笑著回應:“亡羊補牢而已,沒想到讓定王看笑話了!妾身以前正是因為讀書少,才容易被人騙。所以,今日痛定思痛,才臨時找幾卷書來翻翻。”
“被人騙了?夫人乃大唐鎮國長公主,誰人敢欺騙你?莫非,他吃了一斤豹子膽?”能清楚地聽出太平公主話語中的敵意,武攸暨也不生氣。笑了笑,繼續柔聲調侃。
“他吃沒吃豹子膽我不知道。但有人今的膽子,可是大得有些沒邊兒!”冷冷地瞪了武攸暨一眼,太平公主繼續撇嘴。“怎麼,想問妾身一個敗家之罪?還是你那邊煉丹和扶植親族的錢又不夠用了,想暫時找妾身拆借一些?”
“不敢,不敢。夫人做什麼事情,都自有夫人的道理,為夫以前從未過問,今後也絕不會過問。”武攸暨笑了笑,頭搖得宛若撥浪鼓,“至於煉丹的錢麼,嗬嗬,為夫去年就已經將丹爐盡數敲碎,發誓不再服用任何丹藥了,怎麼可能錢不夠用?”
“倒是夫人這邊!”故意頓了頓,他收起笑容,臉色忽然變得凝重,“如果需要錢財應急,不妨跟為夫一聲。雖然為夫麾下沒人懂得操持產業,但畢竟為夫的實封還有一千戸,還頂著個開府儀同三司的散職!”(注:開府儀同三司,文官的從一品散職,工資很高。)
“哦,你想借錢給我應急,嗬嗬,真是稀罕?”仿佛忽然聽到了底下最大的笑話一般,太平公主笑得前仰後合。直到肚皮都開始抽搐,才鬆開抱在一起胳膊,抬手去擦笑出來的眼淚。結果,不擦則已,一擦,眼淚竟然又淌了滿臉。
無論是她,還是武攸暨,這輩子其實都沒缺過錢。所謂拆借,完全是夫妻兩個在互相擠兌。武攸暨喜歡煉丹,又喜歡周濟親朋,揮霍無度。但武攸暨散職是從一品,爵封定王,每年的俸祿、封戸和職田三項收入加起來,數額非常巨大。隻要不去賭博,根本不可能把收入花完。
而她,非但有俸祿、職田和封戶,還掌控著許多產業,更是錢多得隻愁沒地方花。怎麼可能需要外人周濟?
隻是,二人成親十八年來,武攸暨一直對她不聞不問。而今,卻終於想到拿錢給她,讓她怎麼可能不感到委屈?!
沒想到動輒拔劍殺人的太平公主也會哭,武攸暨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愣愣半晌,才低聲問道:“怎麼了?不就是兩家珍寶閣麼?即便把裏邊的貨物也全賠上,不過十萬二十萬吊的事情而已。還至於讓你這麼難過?”
“嗚——”太平公主聽了,愈發悲從心來,竟然直接哽咽出聲。與先前女霸王模樣,判若兩人!
武攸暨見此,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紮煞著兩手又楞了很久,方才柔聲道:“算了,破財免災而已。孩子都有封爵,還都是實封,用不到你我給他們留錢。至於你自己,還有我呢,我已經不煉丹了,總缺不了你的日常花銷。”
“不是,不是!”太平公主又是委屈,又是怨恨,抬手在臉上抹了兩把,用力搖頭,“對方背後,有我皇兄給他撐腰。我輸了這次,想要贏回來都未必還能找到機會。”
雖然恨崔湜對自己不忠心,而事實上,崔湜臨走之前的一些勸告,她卻全都聽了進去。六神商行大張旗鼓地送鏡子入宮,明擺著就是想請借皇帝的手給自家撐腰。而無論其是否在狐假虎威,隻要鏡子被李顯收下了,短時間內,任何人想再找六神商行的麻煩,就等同於在掃神龍皇帝的顏麵!
此外,自打五王被鏟除,武三思也被太子火並掉之後,她這個鎮國長公主的地位和存在的意義,已經大不如前。偏偏她還不能衝進宮裏頭,用馬鞭指著自家兄長李顯鼻子,罵對方賴賬!無奈之下,她也隻能把委屈和憤怒,都算在張潛頭上。
“皇兄給他撐腰?你得是張潛麼?”武攸暨當年,也是一位風雲人物。雖然後來因為妻子的慘死,不問世事。但是其頭腦和眼光,卻沒有蛻化。聽了太平公主的哭訴,立刻笑著搖頭,“那有什麼好委屈的?你等於輸給了皇兄!況且秦墨蟄伏了上千年,才派他一個人入世,肯定會給他備足了後手。把皇兄的力量算進去之後,你這邊實力原本就不占優勢。並且連知己知彼都沒做到,怎麼可能贏?”
聽武攸暨如此一,太平公主心中的委屈立刻減弱了許多。抽了抽鼻子,低聲解釋,“不是,不是我沒想到皇兄會幫他。而是,此人實在奸猾!明明手裏有便宜製造琉璃的方法,卻不肯早些拿出來。非要騙得我入了局,以為穩操勝券的時候,才忽然反咬了我一大口!”
“他不是故意要咬你,而是秦墨需要找人立威。上次是白馬宗,不心跳進了他的陷阱裏,以數十條僧人的性命為代價,幫他見證了秦墨的本事。而這次,他剛挖好的陷阱,你就迫不及待跳了下去!”武攸暨笑了笑,繼續出言開解。目光明亮而又平和,仿佛早已洞穿了世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