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流(1 / 3)

“呱呱,呱呱,呱呱……”長安城頒政坊梁王府,寒鴉聲此起彼伏。

落滿大雪的院子內,有個身穿緋色官袍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衝進正堂。連雙腿都沒來得及站穩,就興奮地將一張寫滿字的桑皮紙從懷裏掏出來,高舉在了半空之中,“二哥,二哥,那姓張的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什麼為聖上守靈,衣不解帶,狗屁!他根本就是在沽名釣譽!”

“他露出什麼了?”正在跟自家兄弟下棋的武延秀迅速抬起頭,喜形於色,“趕緊拿來我看。我就知道,那廝早晚會沉不住氣!”

“他向朝廷討要蘇州刺史和甘州刺史的職位,給他的兩個師弟。還請求朝廷每年從瓜州調撥米糧十萬石,以養鎮西軍士卒。”中年官員武延昭一邊將桑皮紙朝武延秀手裏遞,一邊興奮地總結,“此外,他還請求將石國的賠償,留四成給鎮西都護府,以整飭城防,修建官道,增設驛站。還有,還有其他一大堆,我都抄下來了!那廝,還真敢獅子大開口,也不怕把自己活活撐死。”

“隻帶了三千兵馬,就敢坐鎮玄武門的人,他還會怕什麼?”武延秀撇了撇嘴,冷笑著接過桑皮紙,“吃準了李顯死得突然,各方勢力都措手不及罷了!”

“也許是效仿王翦故智,以安太後之心!”坐在棋盤對麵的武延壽放下棋子,隨意地伸了個懶腰,“張潛這個人,其實非常聰明,不會蠢到手裏握著三千兵馬就得意忘形。二哥你千萬別小瞧了他!”

“他可以做王翦,就憑韋氏那芝麻大的心眼兒,怎麼可能做得了秦王?!”武延秀繼續聳肩撇嘴,驕傲得宛若一隻公雞。

“嗬嗬嗬……”四下裏,笑聲哄然而起。除了武延壽之外,所有聚在正堂內的武氏子弟,都對武延秀的話深表讚同。

想當年,王翦奉命征討楚國,臨出征前,向秦王嬴政討要各種好處,貪婪之處,弄得自家兒子都看不過眼。然而,秦王嬴政卻明白,王翦向自己要的越多,越沒有背叛大秦的可能。

如今張潛上本,向朝廷討要兩個刺史的位置和各種好處,本意恐怕跟王翦一模一樣。然而,他卻不仔細想想,太後韋無雙哪裏能跟秦王嬴政相比?即便現在捏著鼻子滿足了他的要求,等在朝堂上坐穩位置之後,也會加倍讓他把好處吐出來。

“那可是你嶽母!”唯獨武延壽沒有笑,翻了翻白眼兒,小聲提醒。

“所以,我才如此了解她。”武延秀繼續冷笑著撇嘴,滿臉不服不忿。“這兩年,如果不是我和安樂給她出謀劃策,她怎麼可能走得如此順利?結果,嗬嗬,她又回報了我和安樂什麼?除了把這棟原本就屬於武家的宅子,又賜給了我和安樂之外,其他一毛都不肯拔。”

“的確,太後終究出身於小門小戶,錙銖必較習慣了。”

“做貧賤夫妻,她很合格。做太後執掌大唐,她的確比姑祖母差得太多。”

“她不敢立二嫂為皇太女,情有可原。但連個同平章門下三品都舍不得給二哥,就過分了!”

……

武延又、武延光、武延亮等人,議論紛紛,都替自家二哥武延秀覺得不值。

在他們看來,韋後之所以能於李顯養病期間,穩穩地掌控朝堂,並且還讓自己的表弟迎娶了蕭至忠女兒,武延秀和安樂公主兩個在其中功不可沒。而如今韋後隻顧著大肆提拔自家同族兄族,卻不肯分給武延秀任何好處,就有些卸磨殺驢的味道了。

“太後對二嫂素來寵愛有加。”武延壽今天的表現,卻很是不合群,笑了笑,輕輕搖頭,“這會兒沒對二哥委以重任,未必是忘了二哥。而是被先皇突然去世,打擊得亂了方寸,所以隻想著盡快把軍權抓在手裏,以防不測……”

“那為何不委任二哥為左右萬騎營將軍,卻隻顧著提拔韋家那哥幾個?”排行在第三的武邢國公武延安看了武延壽一眼,擰著鼻子反駁,“論本事,論學問,論資曆,二哥哪點比韋家那哥幾個差了?”

“還不是那幾個姓韋,而二嫂終究姓李,二哥比二嫂,又差了一層!”武延光也皺著眉頭,替武延秀憤憤不平。

“你們說得沒錯,二哥姓武,不姓韋,這是事實!”實在受不了幾個同族兄弟的愚蠢,武延壽收起笑容,低聲回應,“這世間,誰能做到大公無私?太後把她的幾個同族兄弟,放在二哥前頭,有錯麼?要我看,她永遠想不起二哥和二嫂才好……”

“老四,你這話什麼意思?”武延安被頂得有些下不來台,皺著眉頭嗬斥,“莫非你就甘心頂著個國公的虛銜,混吃等死一輩子?”

“是啊,四哥!二哥是我們這些人的領頭者。他若是不能入相,咱們何時才能把朝廷欠武家的債務全拿回來!”

“四哥最近媚樓去得太多,恐怕是迷醉在紅粉陣中了!”

“四哥,我們都知道你做事謹慎。可眼下機會如果錯過了,恐怕十年之內,都找不到更好的。”

……

武延又、武延光、武延昭等人,也紛紛開口。對武延壽“不思進取”的行為,好生不滿。

“真正欠了咱們武家的是李顯,李顯已經死了!”武延壽咧了下嘴,苦笑著搖頭,“無論他真的是高興過度而死,還是中毒而死,我都當他是人死債消。至於朝廷欠武家那些,拿回來不難,能不能守得住,卻是兩回事。如果沒有十分把握,我覺得,還真沒必要現在就著急往回拿的好。”

“怎麼沒有必要?眼下太後地位未穩,正需要咱們武家支持。咱們不趁著這當口,齊心協力恢複家族昔日輝煌,更待何時?”

“怎麼會守不住?二哥,三哥,還有四哥你,都是當世英傑。二嫂還是太後最喜歡的女兒。”

“四哥,你胡說些什麼,先皇是高興過度而死,無數人都親眼所見,怎麼可能是中毒?”

……

眾武氏兄弟,七嘴八舌地反駁,誰都不甘心像武延壽說的那樣,見好就收。

“咱們能給太後的支持,會比張用昭多麼?”武延壽手扶桌案,長身而起。“除了二哥之外,咱們中間哪個,還比張用昭更有本事?你們看看,張用昭都向朝廷索要的什麼?哪一樣,又是為他自己一個人要的?他手握三千虎狼,都不願留在長安城裏繼續趟渾水,咱們拿什麼去趟?就憑著祖上留下的血脈,真的到了圖窮匕見之時,祖上的血脈能幫咱們舉刀啊,還是能幫咱們擋箭?!”

“這,這……”很少見胖乎乎的武延壽發脾氣,眾武氏兄弟被嚇了一跳,刹那間全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而武延壽,見到眾同族兄弟麵麵相覷模樣,愈發覺得失望。走到牆壁前,自己抓起貂皮大氅,一邊朝身上披,一邊冷笑著補充:“人不是魚,眼睛不能隻盯著那點兒便宜餌料,卻看不到被釣上岸下湯鍋的風險。我年後準備主動請纓,去漠北新收複的那邊曆練一番。此刻家裏頭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就不陪著你們多聊了。你們大夥,好自為之!”

說罷,推開前來伺候自己的仆人,裹起大氅,三步並做兩步就走出了門外。

“老四!”

“四哥!”

“延壽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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