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難的人,無助的人總希望有人告訴她,災難並不可怕,如是醫院的同伴輕鬆地拍著你的肩膀告訴你,放心了,我和你遇到過一樣的事情,隻是一場小病,看完醫生我們晚上去吃肯德基嗎?今天瘋狂星期四買一送一誒。

像是他會說出的話。

這反倒是讓陳雯雯總感覺每一次相遇,他都在成長,唯一原地踏步的隻有自己。

青春的風曾經將她高高吹起,沐浴陽光和微風,後來又把她無情地摔在地上,枯葉和枝條刮過她的麵頰。明明來到自己麵前的他可以俯身撿起自己,而自己往往也難以開口去問候,但他卻還是跟以前一樣,意外地說睜大眼睛笑嘻嘻地說好久不見(其實路明非的笑更多的可能是不自覺的呆笑,但在陳雯雯的眼中卻蒙上了一層別有意義的濾鏡。子非魚。)。

感動嗎。可能些許。

但更多的還是不知所措的惘然。他坐在街邊和自己說話,將過去的不快置若罔聞。曾經說是和解,但芥蒂總還是芥蒂,那是殘留在皮膚上永遠不會消除的疤痕。人與人的感情也是如此,如果留下了瘡疤就意味著永遠沒有破鏡重圓的可能,那一條裂痕再怎麼去用粘合劑拚接,也隻能淡化,絕無可能消除。

這也導致了一個真相,他絕不是忘懷了芥蒂,而是大可能接受了芥蒂。情感上的傷疤固然難以消除,但卻可以選擇接受。成熟的讓她有些。

無法言語的話說不出口,在心中想一下也覺得可恥。

真好啊。她想。但不免有些遺憾。

但大抵按照她的性格卻覺得這種遺憾不無美麗。這個世界的規律就是這樣的,失去過的永遠才是最好的。

而遺憾也隻是遺憾,她覺得遺憾很美,其實真正美的,不過是無數次夜裏構想的,那些倘若沒有遺憾的那些假象。蒲公英開滿的河邊路上的同行,紙口袋中99朵的玫瑰。

懷中的男孩在外套遮掩下的手指輕輕地抽動了一下,垂落的指甲劃過金屬的座椅發出了細微的嘶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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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站,西直門站到了,請您攜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感謝您選擇BJ地鐵出行,歡迎再次乘坐13號地鐵列車,再見。】

地鐵駛入了終點站西直門的地上站台,車內本就不多的乘客開始陸陸續續地下車了,人們安靜地從右側的車門湧出車廂進入地鐵站,在腳步聲和摩肩接踵的細碎嘈雜中,車廂很快就寂靜了下來。

陳雯雯沒有起身,而是感受到了一股冷,秋天的夜晚本就該是淒冷的,但她此刻感受到的冷卻絕非是體感上的溫度,而是一種從視覺到聽覺,乃至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被定義的靈魂上的冷。

她漸漸地抬起頭,視線隨著冷白的車燈從列車的前麵一路落到末端,車廂內每一扇車窗都折射著冷光呈現出清冷的白色。她看見就近的金屬扶手上因為溫度留下的手印漸漸地消融,順著往前,那些金屬的扶杆屹立著,與倚靠牆壁的相同製式的座椅並排著重複又重複。直到透過車廂之間的隔門玻璃,向另一節車廂內見到的依舊是重複的光景。宛如一條沒有盡頭的長廊,白燈照在長廊的油漆壁上折射出蔚藍、空間中染上的靜謐的藍色和冰冷的白色在間隙中又藏垢著黑色的陰影。

重複,重複,顏色和空間的重複,帶來了空曠和無限延伸的錯感。

一扇扇地鐵車窗上全是折射的白光,看不見外麵熟悉的西直門站台,換氣係統的風扇聲在頭頂地鐵列車內部不斷作響,於是視線唯獨隻有向車廂的前頭投去,但所見的還是隻有藍白的冷光,以及無休止的重複。死寂。

陳雯雯不知道的是,在卡塞爾學院的課堂中教習著學員一個知識,叫做“Liminal(閾限)”,該詞源自拉丁文“limen”,指“有間歇性的或者模棱兩可的狀態”,意思是物理概念上的邊界。

閾限多發於空間的狀態,閾限的出現往往會給所處在環境中的人帶來一種不安和詭異感,而這種詭異感解構之後的原理是,閾限空間的本質,即一種狀態轉變為另一種狀態的中間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