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54:勸父入世景修怒斥子雲
鄢子雲血氣方剛,總覺得父親的表現懦弱了一些,不知道向聖上陳述自己的觀點與實情,當年沒揭發嚴相,是想做到仁至義盡,是一個學生對恩師的本分。現在,時過境遷,去辯解一下總還是可以的吧,亦應該是人之常情啊。
他略帶責備的語氣向父親說道:“父親,朱師傅不是說過了嗎,趕快上朝去麵君,求個情吧。您看人家鄒應龍,還是嚴相的幹兒子呢,人家為什麼就可以做到反戈一擊,保存自己?海瑞這個事,您當年舉薦,不是沒有成功嗎,向聖上說明真相……”
鄢懋卿沒等兒子說完話,順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罵道:“好你個畜生,做人可不能做這樣的人,慢說聖上還沒有說要我的腦袋,即便是真要斬首示眾,那亦不能為求自保,出賣曾經幫助過咱們的恩人。你可以認為你父親是一個軟弱無能之人,但你不能否認嚴相對你父親有知遇之恩。”
父親下手雖然不重,可從來沒被父親打個的鄢子雲,臉上還是感覺火辣辣的。在子雲印象裏,父親從來不發脾氣,看來,是自己錯了。
鄢懋卿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繼續說道:“這就是天大的恩情,祖祖輩輩都不能相忘。倘若真的這樣做了,你祖父將來都不讓我入祖墳,知道嗎?忘記當年你祖父寫給我的那封信了嗎?海瑞的事是不關我的事,你以為聖上看不出那是一張廢紙啊,為何還要抄家,不就是以為你父親貪汙了國家好多銀子在家嘛。不讓他們抄,那就意味著那些謠傳皆為事實。現在好啦,他們知道你父親沒貪汙國家一分錢。這有什麼不好?”
鄢懋卿雖說對兒子不願進入仕途,曾經有過失望,亦還一直抱有希望,但時過境遷,事到如今眼目下,倘若還指望兒子走仕途,那就不是鄢懋卿了。自己亦已折戟沉沙,怎可還讓兒子去跳這個火坑?
可子雲之言,觸犯了他內心設定的底線。即便是要洗清自己,亦不能去求皇上。一旦開口求人,即使求的人是當今皇上,你亦立馬就會一錢不值。何況,去求皇上,隻是為了澄清自己一點小事。有些事不是能求來的,有些事根本就不用澄清,亦澄清不了。
此時,鄢子雲才感覺到,自己太過著急,冒犯了父親尊嚴,便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請求父親原諒他的魯莽與不懂事。
鄢懋卿再次教訓子雲,要他牢牢記住鄢氏祖訓:“做正人君子,要與人為善,更兼聽則明,弗為不屑之事”。
鄢五見狀,趕緊出麵圓場:“老爺,大少爺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大少爺的意思可能是說,趁聖上還信任老爺的時候,可以想一個比較妥善的法子,保全自己,大可不必如此任人宰割。”
鄢懋卿並沒原諒汗青,更不讓他起來,他說道:“說到這裏,我就給你們說說。你們有所不知,鄒應龍當年投靠嚴相時,就動機不純,所以,嚴相亦一直沒給他什麼好處,更沒提升過他。鄒狀元無論做出什麼舉動,都沒有人說他什麼,相反,他現在還是倒嚴的急先鋒,大英雄,大功臣。因為在他身上,掛滿了一大堆溢美之詞:臥薪嚐膽、忍辱負重,他就是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裏的孫悟空。倘若我現在這樣做了,那就是忘恩負義、背信棄義、小人、偽君子,等等一切不好的詞彙,都能加到我身上。到那時,盡管我可能會恢複官職,能在朝中保留一官半職,可背脊骨遲早都會被人戳穿,自己羞臊不死,亦會被人口水淹死。當年沒做,現在亦不會做,即使是聖上要我的腦袋,亦不會學鄒應龍。”
鄢懋卿感覺,汗青還是太年輕,得好好給他說說:“人生一世,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們懂了嗎?恩師現在還住在京城,倘若我真的因為此事,與他劃清界線,那就等於直接將他送入墳墓。抄家之事,看起來與嚴相無關,實際上牽連甚大。這是徐階在斬盡殺絕,聖上亦默許。隻是聖上還不想要我景修性命,徐階還不敢下手而已。亦可以說,是他們根本抓不到,可以致景修於死地的把柄。汗青,起來吧,為父不是在打你,是為父在打我自己呢。我亦不想任人宰割,但又能做什麼呢?聖上是還信任我,可亦不能因為聖上信任,就去求他,把這僅剩的一點恩情,全部都消耗掉吧?”
鄢懋卿繼續說道:“聖上的確還未宣布怎麼處置我,現在,查抄到的財產,又與他們的期待相距甚遠,倘若這個時候去找聖上求情,也許能恢複官位。但我不能去求這個情,隻要去求了這個情,盡管我不會說嚴相一句壞話,這事與嚴相一點關係都沒有,亦同樣會背負小人之罵名。就算聖上有心保留我的官職,我亦不能繼續留任,隻要留任了,便坐實了小人之惡名。九十九步都走過來了,這最後一步還邁不過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