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柏克在新年的第一天降生,她比預期提前了兩個星期來到這個世界,讓安妮和醫生度過了一個極度忙亂的新年前夜。她用了十五個小時才出生,但是當她終於全身通紅、嗷嗷大哭著到來的時候,安妮看不到她那張新生的臉蛋兒上的皺紋和褶子——她隻看到她所賜予的小小的生命、美麗的奇跡。因為驚喜,她馬上恢複了元氣。

她很孤獨,萊昂不在身邊。雖然他每天都從加利福尼亞打電話過來,但是裂痕依然存在。她從他例行公事般地表示關心中感覺到了這一點。那件事就像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扇鐵門。但是隨著孩子的到來,鐵門打開了。她剛從麻醉的蒙矓狀態中醒過來,他的電話就到了。她幾乎是認錯般地說道:“是個女孩……”他卻發自內心地大笑起來:“我太高興了!我太老了,不適合再學著跟兒子一起踢足球了。我想,等女兒長到十來歲,我教她跳舞,會更有樂趣。”

她在醫院的時候,他每天給她打兩到三個電話。尼麗在洛杉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現在她準備去舊金山。這意味著他還有三個星期不能回來,安妮會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她馬上說。她不想再次討論關於公司和尼麗工作的事情,現在不想,因為一切剛剛重新變得美好起來。“詹妮弗·柏克那時將會是個大姑娘了,但是我會想辦法讓你的記憶保持鮮活的。”她戲謔地說。

“喬治說要給她拍幾張寶利來快照,”萊昂說,“等照片一幹就馬上寄給我。”

“我已經寄出了幾張他們在醫院裏給她拍的,她看起來就像個小老太婆。但是她真的會長成一個美人。萊昂,她的頭發是黑的——如果那算是頭發的話。”

月底,萊昂趕回紐約,小詹妮弗已經九磅重了。她的皺紋沒有了,白生生、粉嘟嘟的,萊昂非常喜歡她。他溫柔地笑著研究那張小臉。“我恐怕她長得像我,”他皺著眉頭說,“安妮,你該更努力些的,我本來想要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女孩。”

“我努力了,而且實現了,我希望她長得像你。”

他是直接從機場飛奔回家看她和孩子的。這會兒他得去公司了。“我們今晚晚餐時再慶祝小女繼承人的到來。”他承諾說。晚上,孩子的保姆古辛小姐幫安妮費勁地穿上了一件腹部塑身衣,那玩意兒很不舒服,但是在那麼多個月的笨拙以後,她希望萊昂重新看見她恢複苗條優雅的樣子。還不壞,她打量著鏡子裏自己的身形,這樣想著。事實上,她的體重已經恢複正常,隻是腰部有些鬆弛,但是穿上塑身衣就可以掩人耳目。畢竟她才產後一個月,但是,感謝上帝,今晚她終於能夠和萊昂同房了。自從她懷孕的第七個月以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性事了,可憐的萊昂。醫生已經警告過她,開始的時候會有點兒疼。但是,沒關係,隻要重新把萊昂擁在她的懷中,感覺他的身體抵著她——什麼都是值得的。

六點鍾,他的秘書打電話過來,說萊昂在觀看一場電影試映,問她能否在七點鍾去丹尼餐廳跟他碰麵。她掛掉電話,感到些許的失望。她預想的是在家裏一起喝點兒雞尾酒,然後去某個沒有吵鬧音樂的餐廳安靜地用餐,在那裏他們不會遇到任何熟人。她喜歡丹尼餐廳,但是去那裏意味著每個人都得在桌邊停步談論生意。通常她並不介意與人寒暄,但今晚應該有所不同。

她坐在靠近吧台的桌邊等著。當她終於看見萊昂的時候,已經是七點三刻了,她正在喝她的第二杯蘇格蘭酒。萊昂帶著他的兩個助理和比爾·馬克——一位電視導演。他趕緊走到她身邊,輕輕吻了她一下:“原諒我,我們在全國廣播公司看一盤錄影帶,結果那破玩意兒中斷了,不得不重放一次。哦,親愛的。你還記得吉姆·亨德利和波德·霍夫,”他一邊說一邊把兩位年輕人帶到桌邊,“當然啦,你也認識比爾。”

他們坐在一張大桌子旁,談論著他們看的錄影帶、一種新的喜劇演出編排方式。從談話中,安妮推斷出錄影帶是比爾·馬克拍的,而且他想跟3B公司簽約。貝拉米、貝婁和柏克事務所已被稱為“3B”,並開始廣為流傳。他想讓他們推銷這一項目。萊昂很熱情,他有把握——哥倫比亞廣播網和美國廣播公司會對此感興趣,但影片男主角得換成喬伊·克林。喬伊已經和公司簽約了,他是今年的新喜劇演員。

“喬伊要去參加尼麗在帕拉德姆的演唱會,”萊昂解釋說,“事實上,他很快就會到這兒,我告訴他來接我。”

“接你?”安妮大吃一驚。

“哦,我的天使,”他帶著真切的關心說,“這是三個小時前發生的事,喬伊要去華盛頓參加演出。”

“但是你不用去的,不是嗎?”

“我當然得去!尼麗以為她明晚是個人演出,我得去跟她解釋一下,讓喬伊分一杯羹是多麼重要。”

“這可不是個好差事。”波德·霍夫說。

萊昂笑了:“尼麗知道在帕拉德姆有別的演員參加她的演出,但是在國內她還沒有跟人同台過,一直都是單人演出。但是當我解釋說我們剛剛跟喬伊簽了約……尼麗其實很好說話的,隻要你解釋得法。”

他今晚就要走!這個念頭一直在她腦中回旋。他今晚就要走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問。

“兩個星期後。我會一早就給你電話的。也許你可以飛過來度周末。小詹妮弗能讓你脫身嗎?”

“你今晚非走不可嗎,萊昂?”

“我一定得走。我本來打算明天走的,但是我必須安排關於喬伊的公共宣傳,而且我最好明天一大早就到場。”

他隻計劃在紐約待一個晚上!

喬伊·克林突然在餐廳門口探進腦袋。萊昂向他招了招手。

“車子在等著呢。”喬伊叫道,“而且這裏不能停車。”

萊昂跳了起來:“叫出租車回辦公室,波德。晚安,我的天使——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噢,波德,你送安妮回家,好嗎?”

她周末沒去華盛頓。當然,她可以去的,古辛小姐說自己能應付。但是萊昂沒有再提及此事。星期五的時候他僅僅說了一句:“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老時間。”

“你為什麼不直接提出來,問他是怎麼回事呢?”亨利說。

安妮盯著她的咖啡杯看,仿佛希望咖啡泡沫裏能奇跡般地顯出什麼答案。“因為基本上沒出什麼問題,”她回答說,“隻是說不清哪裏不對勁。”

亨利·貝拉米歎了一口氣。安妮看上去很蒼白,而且瘦了很多。她要他帶她出來吃飯的時候,聲音聽起來很失落。他也害怕她提出疑問。

“亨利,孩子已經三個月了,萊昂隻陪她過了四天。加利福尼亞和華盛頓之間一天,華盛頓和倫敦三天。現在他已經去倫敦一個月了。尼麗成功了,我知道她在拖,但是萊昂沒有理由在那兒逗留。”

“喬治怎麼說?”

她笑了:“還是老一套。什麼尼麗不能獨自待著;什麼萊昂就像她的上帝,她隻聽他一個人的;還說她給公司帶來了大筆的收入。”

亨利的笑容很悲哀:“這就是成功經營者的故事,妻子永遠是受害者。”

“但是他們現在已經有了一些大牌明星,公司形勢很好。他們還得貼身照顧尼麗多久?她現在看起來很正常,我想,她完全可以獨立了。”

“他們是這個行業裏的新人,安妮。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們哪。喬治從來不是個活躍而精力充沛的家夥,哦,他可真是個生意人。但是萊昂很有人格魅力,總會有尼麗或者其他明星需要貼身照顧。你得麵對現實。”

“你的意思是,我一輩子都得如此度過?”

“習慣了就好了。”他說。

“不行,我做不到。”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安妮,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我看過你的公寓,一套那樣的房子會需要很多錢,而且萊昂是那種必須由他來付錢的男人。”

“但是,亨利,他為什麼不讓我跟他一起去倫敦?”

亨利研究著自己的指甲:“你從來沒有出過國,安妮。也許他覺得他應該帶你到處看看,可是他又整天被困在劇院裏。你像那樣整天在旁邊晃著,是不會有多少樂趣的。”

“如果他這樣跟我解釋,我會理解的。而且我也可以應付這種情況啊,我可以自己去觀光……或者去找點兒別的演出看看,隻要我能見上他那麼一小會兒。”

“隨它去吧,他就快回來了。”

“他一個星期之內回來。但是接下來呢?誰知道那時尼麗又會簽下什麼地方,那他就又得走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這是亨利給出的建議。

十天後,萊昂回來了,但是他隻能待一個星期。尼麗將要去歐洲拍電影,影片將以強大的陣容在法國和意大利拍攝。“這部電影她根本不嫌錢,”他解釋道,“但是這可以向好萊塢和電視界證明,她是可以信賴的。其原因是我打算看到這部電影比預期提前拍完。”

“萊昂,帶我跟你一起去。”她突然地說。

“不行。”

“為什麼不行?”

“你知道,尼麗有時是個怪物。她在倫敦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你不知道演出結束以後的盛況,他們愛戴她的程度簡直叫人難以置信。她走過大街的時候,他們叫著她的名字,還幾小時幾小時地排長隊,就為了能看上她一眼。約翰遜·哈裏斯事務所的兩個家夥衝過來,向她提出一個很誘人的電視拍攝計劃。每個人都想抓住她,而且這些都對她造成了影響。”

“但是她欠著你和喬治的情,是你們解救了她。”

“她已經還清了欠你和欠公司的每一分錢,現在她在掙錢——為我們掙錢。現在形勢已經倒了個個兒,她覺得該是我們感激她呢。”

“但是那與我跟著去有什麼關係?”

“那樣我會分心,尼麗會生氣。”

“尼麗會生氣!我是你的太太,而且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麼會生我的氣?”

“她現在又得勢了,而且她自己知道這一點。別忘了,她允許喬伊·克林參加演出,而我們手頭有喬伊下一季的許多電視業務。這筆生意每星期可以賺十五萬,而且我們代理這筆生意,這樣就有三十九個星期,每星期十五萬。而尼麗與此直接相關。下一年我們會幫尼麗簽一項特殊的合約——每月一次,每次二十萬。所以,現在一切都仰仗尼麗。如果你在那裏的話,自然要分掉我的部分時間。我想帶你去看巴黎、羅馬——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就會忽視尼麗。求你啦,親愛的,忍耐一下。再過一年我就可以還你的貸款了。但是,眼下,尼麗還是3B公司的主心骨,需要小心伺候。”

“但是我肯定尼麗不會生我的氣,是她對我說我可以離開寶寶去旅行的。”

“尼麗現在……嗯,她現在變了,她隻想到自己。你得明白,安妮,你從來沒有在她得勢的時候接近過她,她總是落魄了才跑來找你,那時候她倒反而像個人——但是現在不是。我非得一秒鍾都不含糊地盯著她,防止她跟別人頂撞,確保她按時履約。她又找回了大權在握的感覺。幸好我現在還能控製她,希望這種狀況能保持下去。但是我必須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她身上。”

接下來的三個月安妮度日如年。她把時間都用來陪小詹妮弗,以至於保姆抱怨說太清閑了。不斷有報道說尼麗取得了瘋狂的成功。萊昂零星寫信來,一星期打一個電話。電影進展順利,隻是開頭的部分得重拍,因為尼麗瘦了許多。他會在六月裏回家。然後,一個星期過去了,音信全無。

七月四日的時候,她給萊昂打去一個越洋電話。喬治五世酒店的接線生說他一星期前就已經退了房。不,沒有提供下一站的地址,估計已經回國了。是的,奧哈拉小姐也在同一時間退了房。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難道他是坐船回來的嗎?但是這怎麼可能,如果他急著回來看她和寶寶的話?她給喬治打電話,他聽起來像在回避正題。是的,萊昂和尼麗應該回來了;不,他也五天沒收到他們的消息了。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勉強看著電視,什麼都提不起她的興趣。最後她把電視關了,拿起幾份早晨的報紙來看。突然,專欄中一段文字躍入她的眼簾:

驚人複出的傳奇歌星,新體形歸功於新戀情?但是這段愛情故事多半不能以幸福告終,她的戀人是她的經紀人,而他確鑿無疑已跟一位電視美人兒結過婚。

她的胃抽痛起來。這不是真的!但是萊昂說過尼麗瘦了許多。她覺得自己要吐了——或者要暈過去。等一下,她告訴自己。好吧,也許是尼麗愛上了萊昂,這很有可能。但是並不意味著萊昂在乎她。萊昂總是和她保持著一臂的距離。也許他意識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不願讓她去歐洲。他是想保護她。也許萊昂也在度過難熬的時光……但是他現在在哪兒呢?

她拿起電話,本能地給加利福尼亞的比弗利山莊酒店去了個叫人電話。她祈禱是自己搞錯了。接線生應答了:“是的,萊昂·柏克先生訂了房間——他是三天前入住的。不,他現在不在。是的,奧哈拉小姐也入住了,她的房間現在沒人接。現在加利福尼亞時間才晚上九點——需要晚一點兒再試嗎?”安妮掛上電話,倒進枕頭裏。他已經去加利福尼亞三天了!沒有打電話來!她胡亂地套上衣服,衝了出去。

亨利過了好久才來應門。“上帝啊,怎麼回事?”他睡意蒙矓地說。他係著睡衣帶子,把安妮領進起居室,開了燈,移來一張椅子:“坐,發生什麼事了?”

安妮歇斯底裏地叫道:“你看!”她指著地板上的晨報,“亨利,別跟我裝聾作啞了。我剛剛發現萊昂已經回國好幾天了。他跟尼麗在加利福尼亞,他甚至都沒有給我打電話。”

“我們喝點兒什麼吧。”亨利建議道。

“亨利……救救我!”她跌入一張椅子裏,開始抽泣起來。

他冷靜地調好一杯蘇格蘭酒,遞給她:“現在,收起那些歇斯底裏,麵對現實。你想挽救你的婚姻,是嗎?”

“那就是說你也相信這是真的!”

“當然,我在這之前就知道了。”

她說不出話來,瞪著他,好像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朋友都背叛了她。

“現在,成熟一點兒,”他說,“這是可能發生的。你有幾種選擇:你可以帶著尊嚴離去;或者,如果你的確想留住他,也具備足夠的勇氣,你可以控製局麵,把他奪回來。”

“沒有萊昂我活不下去。”她哭著說。

“那就要學著控製,跟他演戲,幹脆把他推到尼麗的懷裏去。”

“但是她胖得像豬一樣,他根本不喜歡她。”

“那是以前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我昨天剛從加利福尼亞回來,我在蔡森酒吧正好碰到了尼麗和萊昂。她看起來光彩照人,體重最多不過一百磅。”

“尼麗?”

“我猜,愛情可以創造奇跡。她第一次去洛杉磯的時候減了十磅,也許在舊金山和華盛頓又減了十來磅,最後在歐洲的這三個月裏發生了奇跡。我觀察她,她什麼都不吃,看起來隨時都會崩潰。但是她癡戀萊昂,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他,一秒鍾都不離開……”

安妮把頭埋在手裏:“亨利,別說了!你是想殺了我嗎?”

“不,我是想告訴你事實真相,你隻有知道了實情,才能知道怎麼去打這場仗。意外會把你擊垮,所以你最好直麵現實。現在,咬緊牙關。這才是痛入骨髄——萊昂並沒有抗拒她。”

“不……不……”她在慟哭。

“現在,停止你的歇斯底裏,讓我們計劃一下。”

她全然不信地看著他:“亨利,你一定是瘋了!事情已經無法挽救了——完了!”

他聳了聳肩:“很好,我會幫你辦理離婚的。萊昂得支付一大筆離婚費用,還有孩子的贍養費。我肯定他會答應一切條件。”

她更加劇烈地痛哭:“不……不,我不想放棄他。”

“那就振作起來,把酒喝掉,聽我說。這世上老公變心的女人裏,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你隻需要搞清楚什麼對你最重要,萊昂還是你的尊嚴?”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一些幻想消失了,但是你將依然擁有他。而且以我對你的了解,隻擁有萊昂的一點點,也比完全失去要強。”

“亨利,如果他發現我已經知道了,他會怎麼看我呢?”

“所以呀,”他不耐煩地說,“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你就得提出離婚,那可是尼麗求之不得的。聽著……萊昂涉入這件事情是無心的,你必須認識到這一點。是突然昏了頭,而且正好遇上了合適的時機。萊昂需要這樣的事情來滿足他的自我意識。他是個有創造欲的男人,安妮。他覺得你買下了他,騙他入了新行當,榨幹了他的創造力。這當然是胡說——如果他真有創造力的話,是沒人能夠阻止的。但是,現在他又可以創造了,把一身贅肉的龐然大物雕琢成了苗條而有活力的明星。而且這位明星看起來還十分依賴他,沒有他簡直活不下去。他不再是一名經紀人了,他像是造物主,感覺可以淩駕生命。這種成就感太強烈了,沒有哪個男人抵抗得住。而且尼麗在他手心裏扮得楚楚可憐,其實她是條眼鏡蛇!但是在他眼裏不是。對萊昂來說,你是堅強的一方,是大亨——是他的催眠師。其實呢,安妮,你還沒有尼麗一半堅強——世上像尼麗這樣的人是打不垮的——但是你的鎮定和自信,讓萊昂感覺跟你在一起不如跟尼麗在一起那麼像個男人。他甚至感覺到你閹了他——不是一次,而是兩次。第一次是你不願意為了他而放棄一座城市,現在則是你為他買下了經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