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子,總是美麗得一塌糊塗,楓林復蓋的肥沃黃土翻著波浪,冒著織烈的泥土的芳香,就像沸反盈天的早霞,眨眼紅透了半邊天際。十幾條大黑魚從錢塘江的激流中跳躍出來,在空中短暫的停留過程,飛翔成了一隻隻凶猛的雄鷹,隨後又猛然跌落下來,潛進大江之中大口大口地喘氣,格(那)氣勢,仿佛整個兒錢塘江在喘氣,波濤滾滾,巨浪洶湧,把一艘艘過往的船隻都顛起來啦,船上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驚叫聲。一葉扁舟偏偏不信邪,浪裏白條似的出沒於浩蕩的江水之中,矯健的魚鷹、迅捷的魚兒、黝黑的漁夫、碧綠的江水、兩岸的群山,構成了一幅野性、力量與傳統的完美動人的和諧畫卷。在小西山的神思恍惚之中,一隻小猴子兀自跑到江邊來喝水啦,它全身的毛是灰褐色的,像毛茸茸的衣裳。它的臉兒形狀是心形的,紅撲撲的,仿佛羞紅了的紅蘋果。小猴子的頭上光溜溜的,還有幾條皺紋。眼烏珠圓溜溜的,鼻子扁扁的像被誰踩了一腳似的。小猴子嘴巴貼在水麵上,耳朵藏在腦袋兩側,卷著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的翹起嫩紅的屁股,好像要撥(給)博大的藍天一個調皮的親吻。
一石擊起千層浪,好事一樁接一樁。九壩村沸騰了啦,幾百人歡天喜地簇擁在鄭氏祠堂裏,不停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等待著族長鄭大杭的出現。牛曲蟮、阿狗、阿壯和壯丁們手執利劍、標槍、棍棒,整齊地站在陽光下,好不威風。還有十幾名女伢兒,以鄭鐵頭的妹妹鄭阿花和馬春秀為首,一個個整整齊齊剪著時興的齊耳短發,纖纖玉手揮舞著宣傳抗日的小彩旗子,因為激動而紅潤美麗的麵孔綻放著大青娘(少女)特有的微笑,眾人見狀立刻山呼海嘯起來。
鄭鐵頭站在鄭福土的旁邊,緊蹙眉頭,大而明亮的眼烏珠充斥著疑惑。鄭鐵頭家祖上唯一的一家茶葉行,就是被鄭大杭軟硬兼施兼並掉了的。為了生存,阿爸鄭阿五隻好捕魚為生,一家老少勉強糊飽肚皮。在國難當頭之際,鄭鐵頭盡量不去想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以免耽誤目前抗日之正事。
鄭大杭是黃蘿卜掉油簍,又奸(尖)又滑,能出多少錢撥(給)大家買槍啊?再說,他想成立民團,我們想成立抗日武裝,根本就是兩條水路裏行船,走的不是一條道兒。迢(走)著瞧吧,我們先來個草船借箭,等翅膀硬啦,再飛自己的天空!
鄭阿花標準的水鄉女兒,眸子清明如水晶,為人天真爛漫,心直口快,活脫脫一隻可愛的小野鹿。誰也沒見過她發愁或者動氣,臉上掛著的永遠是甜美的笑容,猶如一株赫赫地在冬雪中盛開的明妍似火的山茶花。
馬春秀呢,不愧城裏長大的姑娘,像一隻身段靈巧的伶鼬,穿著條紋絲織外套,襯衣是白色的,領子上繡著十字繡。烏黑的頭發鬆散地披在肩頭,一副新鮮活潑的樣子,美麗、高雅。
鄭宅的燒飯師傅牛曲蟮從隊列裏迢(走)出來,他把手中的切菜刀玩的飛轉,鋒利的刀刃迎著初升的陽光反射出陣陣寒光,迎來此起頗伏的叫好聲。
“聽說族長撥(給)咱們發武器呢?”
“有木(沒)有格(那)麼多槍嗎?有木(沒)有?”
“大刀長矛總會有吧……”
“啊呀大刀長矛?格(那)就看不落去(看不過去)啦!”
“我家也有長矛呢,希罕的是槍……”
祠堂門口一陣騷動,清末秀才、市國大代表鄭氏氏族族長鄭大杭快步走古(過)來,身著長袍馬褂,戴著宗色禮帽。他扶扶金絲眼鏡,病態的眼烏珠從鏡框下麵描了眾人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喜悅之色。
保鏢勒格陳阿豹緊隨鄭大杭其後。勒格,是杭州人稱呼難與人相處的人的稱號。勒格陳阿豹膚色黝黑,眼烏珠閃著凶光,很有心機。當年他在杭州城裏賭博砍了人,惹上官司沒處躲藏,是鄭大杭收留了他。主子的私相授受,讓勒格陳阿豹感激不盡。為了答謝鄭大杭的知遇之恩,他心甘情願在鄭宅看家護院效犬馬之勞。而鄭大杭呢,自有他的小九九小算盤。自己年事已高,家大業大,需要一個忠心耿耿的人來協助打理啊。更何況,勒格陳阿豹還會幾下武功,正好兼做自己的保鏢,一舉多得啊,何樂而不為呢。
鄭鐵頭不自覺地整了整自己的軍裝,望著鄭老夫子病態的眼烏珠出神。鄭大杭在鄭家祠堂召集鄭氏族人開會,鄭鐵頭確實高興了幾日。族長鄭大杭有這份愛國熱情難能可貴啊,隻要他提供槍炮子彈,人手不成問題。在國難當頭的危急時辰(時候),有人插旗子,就有“吃糧人”。古人言,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從烈火中鍛來。鄭鐵頭心中不免對族長鄭大杭有了些許敬意。老人家畢竟是護送黃興有功的革命元勳,思想覺悟高,始終站在人生的高頭(上頭),格(那)高頭(上頭)也不是輕易爬上去的,而是他們在同伴喝醉睡著的時辰(時候),在夜晚不辭辛苦的往上攀登取得的。在抗日的壯舉麵前,至於鄭大杭在地方上的胡作非為,以及霸占他家茶葉行的事情等,就顯得微不足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