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清平簷少女(2)
這是青春的結束語。
所有的青春都是這樣被意識打上了句號的。我也不例外。
死亡等候在所有人的前方,先是我的祖父,接著是我的祖母,他們先我遇到了它,和它一起走了。然後呢?是我的大哥,像祖父和祖母一樣,他被肝病悄沒聲息地帶走了。躺在病床上,像一截枯枝,我親眼看著他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呼吸,他虛弱到和我們告別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隻是哀傷地看著我們,看著我們哭泣。
每每想到這些,如果是在早晨,我就不願意起床,日日奔波,也不過是為生命劃一個匆忙的句號而已,何不就這樣讓生命流逝,或者,它能流逝得悠閑一些呢!
沉淪在這樣的流逝中,而且是孤獨地體驗著這樣的流逝,誰能不感傷呢?
“你怎麼能把它放在窗台上呢?這麼熱的天,太陽會把它曬壞的。”是張曉閩的聲音。
“啊?我沒想到。”我爬起來,走到客廳裏,果然,小象的肚子裏生了一層細細的水霧,“好吧!我把它放在冰箱裏。可是為什麼送我奶壺呢?讓我傷感。奶壺讓我看到自己的年齡。老啦!”
“路過,看到它,覺得它很可愛呢,就買了。”張曉閩說,“有的時候真想,不要長大,永遠躺在媽媽懷裏,永遠隻靠奶汁生活。可是,還是一天天長大了,要自己到世界上去奔波,很茫然,媽媽以前常常問我,‘你將來靠什麼生活呢?’她總是擔心我,我想她對此也是茫然的吧。”
“是啊,未來在一天天減少,年齡在一天天增加。誰能對這樣的事兒不茫然呢?為什麼非得是這樣?”我把小象奶壺握在手裏,它竟然是溫熱的,“對於‘靠什麼生活’的問題,我的茫然倒是比你少些,但是,其他的茫然,一點兒也不比你少。不過,茫然少了又怎樣呢?等到你把什麼事兒都弄清楚了,也許生命就結束了。那個時候你已經不需要那個答案了。”
“你們還好些,茫然的時候可以去會情人,可以莋愛,我們這個年齡就尷尬了,青黃不接,父母靠不住了,什麼事兒都隻能靠自己,憋在心裏。想莋愛都找不到人呢。”張曉閩說。
“其實莋愛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那一刻也許是好的,過後,茫然還是茫然,孤獨還是孤獨,傷感還是傷感,它們並不減少。”
“那是你不愛她吧?和愛的人莋愛,恐怕就不一樣了。”張曉閩走到窗台那邊去,這個時候收音機裏正放沙拉撒泰的曲子,旋律憂傷得讓人絕望。有的時候我會讓收音機一直開著,屋子裏有聲音,空虛就不會那麼強烈,聲音是好東西,尤其是變化著的聲音,能幫助人抵抗空虛。
就在這樣的曲子裏,張曉閩在窗邊,看著窗外的夕陽說,“我想和他莋愛,也許有了莋愛,我們的愛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平淡了。”
“你真的這樣想?”我反問道。其實,我並不太驚訝。她這樣年齡的女孩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她們總是把性看得太美好,本能地誇大性的意義,總覺得性在身體感覺之外,有很多其他價值,總覺得性能給人很多其他東西。
“你別反問我,好嗎?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見,我隻是告訴你我的想法。”
“也許你不必這樣快決定。”我說。
“這樣想著,心裏很難受的。隱約覺得自己就要失去什麼了,到底要失去什麼,怎麼弄不清楚。”張曉閩低著頭,“你知道的,我不是擔心貞操。這年頭,誰還稀罕那個呀。我男朋友聽說我是處女,直搖頭,大呼上當。好像你也是那種人,見處女就躲。”
“沒有吧。你看我們不是挺好。”我解釋道。
“那你過來!”張曉閩道,“借你的肩膀用用,好不好,讓我靠靠。你放心,我不會弓雖.女幹你的。我還是處女呢?我不是色欲狂。”
“好吧!不過你可不能胡來,我是守身如玉的人。”
我和張曉閩偎靠著的時候,門鈴響了,一聲長一聲短,很有修養的門鈴聲。我隔著門喊:“誰啊?”沒人應聲,拉開門,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金發碧眼,穿著白色連衣裙,可能是哪位外教的孩子,我問:“有事兒嗎?”她不說話,遞給我一張A4紙,上麵印著一則尋貓啟事,“我的貓Dan丟了,有誰看到它請幫我通知它回家。”署名是e,底下是貓的照片,那是一隻黑色的大貓,身材壯碩高大,奇怪的是看不到它的耳朵。我說:“你是e嗎?”她點點頭,用手比劃了一下。我這才發現,她原來不能說話。
我對張曉閩說:“你還是幸福的,你看小e,連話都不能說。”
“e還有她的貓呢?我呢?有時候我會到酒吧裏茫然地坐著,希望有個什麼人,哪怕是流氓也好,隻要他願意和我說話。”張曉閩說。
我說:“你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孤獨?你的同學呢?男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