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邦到了。
蘇錦民去開的門,他不認識胡建邦,所以堵著門:“你是?”
“我找蘇大海。”胡建邦臉色不好看,直接硬邦邦的說道。
蘇錦民皺了皺眉,沒讓他進門,而是直接回頭扯著嗓子喊:“爸,有人找。”
蘇大海氣呼呼的從堂屋出來,然後就看見他們機械廠裏麵的技術員胡建邦,立刻臉色變了:“胡工您怎麼過來了?”
這技術員雖然不是管理人員,但是在機械廠裏的地位可是相當高的,就連廠長都是要敬重兩分的。
可這按理說,技術員和他也扯不上啥關係啊,咋天黑了還過來找呢?
“我有事跟你說。”
說著,他就轉身往角落裏走去,他不想當著孩子麵說難聽的話,畢竟得顧著蘇大海的麵子。
蘇大海跟著胡建邦去了角落裏。
楊桂花有點擔心,讓吳蘭蘭扶她到門口去,透過黑暗看向角落裏兩個模糊的身影,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隻看見蘇大海手中的煙頭時而亮起,時而黯淡。
“繡兒那孩子在我家。”胡建邦看門見山的說道。
蘇大海一愣:“啥?”
“我不知道你們家到底出了啥事,但是也不能拿孩子出氣,你是不知道,那孩子到我家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
蘇大海徹底懵了,說話都有些結巴了:“那孩子咋,咋跑你家去了?”
“這你還問我?”胡建邦被氣笑了:“你自己的女兒你自己都不知道麼?”
蘇大海頓時臉皮子發燙。
這句話說的,簡直貼著他的臉打。
“我現在去把她接回來。”蘇大海連忙說道。
“不用了,那孩子錢芳照顧著,已經睡了,你先將家裏的事情處理好了,孩子那裏我去說,我聽錢芳說,孩子下鄉六年了,剛回來還不到十天,苦了六年,你們家不說對她多好,也不能由著其它孩子欺負這個最小的。”
蘇大海連連點頭:“你說的是,我也是回來才知道出了事,不瞞你說,我剛正發火呢。”
“三車間現在正在選拔副主任,你是很有希望的,別讓家庭拖你後退。”胡建邦意有所指的說了句。
蘇大海心裏一凜。
語氣比剛剛堅定多了:“胡工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再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你心裏有數就好,多餘的話我也不想再說了,我先回去了。”
“欸欸,我讓我兒子送你?”
“不了不了。”
“路上千萬小心。”蘇大海送胡建邦到巷子口,目送胡建邦離去後,才轉身一邊抽煙一邊往家走,等進了家門,就看見滿院子的人,他歎了口氣,疲倦的擺擺手:“繡兒找到了,都回屋睡覺吧,明天還上班呢。”
聞言,蘇錦美先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她沒事,她就是嚇唬人呢,以為跑出去就能躲過去了?不給我錢我肯定還是要鬧的。”
“你給老子滾蛋。”蘇大海眉頭蹙緊,神情十分不悅:“老子還沒死呢,家裏的事情還輪不著你來指手畫腳。”
“爸,你怎麼這樣,她憑啥得了媽的工作,她也二十二了,說不準啥時候都結婚了,以後這工資也給不了你們,還不如賣給她呢,至少還能得點錢。”
蘇錦美雙手環胸,冷哼一聲:“再不行給二弟妹也行。”
“憑啥呀。”
剛哄睡孩子走出來的周玉竹立刻就炸了:“咱們家花五百塊錢給國子買了個工作還不夠?還得再給他老婆弄個工作?憑啥呀?正如大姑姐說繡兒的,他下鄉是他倒黴,我憑啥花錢給他買工作啊,要把工作給國子媳婦可以,把給國子買工作時我們出的錢還給我,再分錦民五百,還得承諾以後爸的工作和你們無關,這工作就給國子媳婦。”
蘇錦美:“……”
她沒想到周玉竹居然又算了一筆賬出來。
不過:“也可以,反正工作也不可能給我,我隻要我那筆錢。”
一直悶不吭聲的吳蘭蘭這會兒也忍不住了:“大嫂何必這樣說,我們林林和文文的戶口還在下鄉呢,要是工作給了我,我也能將孩子的戶口遷回來了。”說著,她扯了扯蘇錦國的袖子:“繡兒她沒了工作可以像大姑姐一樣,嫁人的時候和婆家要工作嘛。”
“我呸,你這小九九打的可真夠深的啊,國子的兒子是農村戶口怪得了誰?怪他自己,京城多少好姑娘他不要,非得娶個農村的,現在孩子戶口回不來,那是活該。”周玉竹雙手環胸,那白眼都快飛上天了。
吳蘭蘭攥了攥拳頭:“我是農村人我就該死麼?明明我們家錦國是京城人,憑啥我兒子不能到京城來,難不成他們不是老蘇家的人麼?我難道說錯了麼?小姑子明明可以嫁人的時候和婆家要工作,憑啥要老蘇家的工作,難不成她結了婚還把錢給爸媽麼?憑啥大姑子能這麼做,小姑子就不行了?”
她說著,眼淚就滾下來了。
哭著哭著就喊了起來:“蘇錦國,你是聾了還是啞巴了,你女人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你連屁都不放一個,你可別忘了,當初在村裏的時候,人家睡得是草棚,隻有你睡得青磚大瓦房,咋,當初不嫌棄現在回來了就嫌棄我是農村人了?”
蘇錦國連忙過去拉她:“說話就說話,你哭啥呀。”
“你是傻子麼?你兒子現在戶口還在鄉下呢,你就一點都不為他們打算嗎?你看看你那兩個侄子,再看看咱們兒子,以後一個屋簷下過日子,不擎等著孩子被人看不起麼?”吳蘭蘭不理會,直接手一甩,開始撒潑。
“國子管管你媳婦兒,這深更半夜的,鬧什麼鬧?”
蘇大海被喊的煩了,直接一抬手,把旁邊的凳子掀翻了:“還有你們,一個個的反了天了是不,想要錢,等我死了再說。”
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的進了房間。
周玉竹翻了個白眼:“不想被人看不起,簡單啊,分家,你們出去單過,不見麵自然不會看不起。”
說完也轉身回了房間,‘砰’的一聲拍上房門。
蘇錦民連忙走過去拍門:“周玉竹,你鬧什麼鬧?家裏這麼亂你還添亂。”
“蘇錦民我告訴你,想要我養老二一家的,不可能。”
“周玉竹!”
“蘇錦民,不想過了就直說。”
蘇錦民立刻就慫了,聲音軟了下來:“玉竹,你開門,我得睡覺啊。”
等蘇錦民進了房間,客廳裏剩下的人臉色都不好,楊桂花一直都沒說話,可是她的臉色卻最難看,她對著蘇錦美抬起手:“大美,你扶我進屋。”
蘇錦美哼了聲,走過去把楊桂花往房間扶。
“媽,我扶著你。”吳蘭蘭連忙過去獻殷勤。
楊桂花搡了一下:“不用。”
吳蘭蘭的手僵在半空,眼看著蘇錦美將人扶進去了一直沒出來,又回頭看看蘇錦國,見他眉頭緊鎖的,低頭歎了口氣。
還是太心急了啊。
這一夜所有人都輾轉難眠,唯獨蘇錦繡,睡了個極其舒服的覺,就是起來後眼睛有點腫。
錢芳煮了個雞蛋,用手帕包著:“繡兒拿著雞蛋滾一滾眼睛。”
“謝謝芳姨。”蘇錦繡乖巧的伸手接過,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她一邊揉著雞蛋,一邊小聲的和錢芳道謝:“芳姨,昨天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話,我真不知道還能去哪兒。”
“我很高興你來找我,而不是漫無目的的在外麵遊蕩。”
錢芳溫柔的走到蘇錦繡身後,拿著梳子替她綁辮子:“不過下次可不能這樣了,你這樣不僅我心裏不舒服,你爸媽也會擔心的。”
蘇錦繡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下去。
“如果他們真的擔心我都好了,就怕我丟了,他們也隻顧著吵架,而不是出去找找我。”
錢芳:“……”
回憶昨天胡建邦說的,還真是那樣,一家子在家裏吵架。
“算了,不說了,許是我就是個沒父母緣分的人吧,有些事情,也不是我想要就能有的。”蘇錦繡一手揉著雞蛋,一手已經開始摳自己的扣子。
她身上穿的是以前胡春沒穿過的衣服,一件鵝黃的布拉吉。
從這件衣服就可以看出,死去的胡春是一個多麼青春正好的女孩子。
“真好看。”錢芳給蘇錦繡紮好了辮子,然後圍著她轉了一圈,感歎的同時忍不住的紅了眼圈,她捂著嘴,背過身去,哽咽了一聲:“對不起,我想起我們家春兒了。”
“芳姨……”
蘇錦繡連忙起身將她抱在懷裏。
“這衣服是今年做給春兒穿的,沒想到……”錢芳捂住臉吸了吸鼻子:“都沒來得及。”
“芳姨,我們都是苦命人,小春姐沒了,我也沒父母緣分,如今你又將工作給了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好。”蘇錦繡聲音也跟著哽咽,抽抽搭搭的:“我昨天半夜醒來想了好久,想著隻要你不嫌棄,我就認你做幹媽,以後把你當親娘一樣的孝順,隻要……”
她忍不住的哭了起來:“隻要芳姨願意偶爾抱一抱我。”
“孩子,你咋能這麼想呢,姨咋可能嫌棄你。”
錢芳聽到這句話再也忍不住了,兩個人頓時哭成一團。
胡建邦正好遛彎兒回來,一進家門就看見兩個女人抱著哭,頓時嚇了一跳,連忙關門:“咋了,咋又哭了?”
“建邦,我決定了。”
錢芳連忙從蘇錦繡懷裏退出來,一邊擦淚一邊擠出笑容來:“我要認繡兒做幹閨女。”
胡建邦:“……”
他就遛了個彎兒,到底錯過啥了?
“咋突然這麼想?”
“繡兒是個苦命的孩子,我也……咱們要過繼石林了,可石林是個兒子,我打心眼裏還是想要個閨女,我瞧著人家都是姊妹幾個,相互照顧著過日子,咱們認了繡兒,以後也好讓石林和繡兒相互幫襯著。”
胡建邦看著妻子臉上的笑容,又轉頭看向蘇錦繡。
蘇錦繡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緊緊的依偎在妻子的身邊,身上還穿著他給女兒做的布拉吉,就像一隻彷徨無靠的雛鳥,正緊緊貼著母親,想要汲取溫暖。
錢芳說的話也讓他的心跟著動了動。
確實,若是春兒有個姐妹兄弟的,也不至於去了後,家業會被人覬覦。
而且這孩子瞧著也是個好的,除了和錢芳熟悉的速度太快之外,幾乎沒什麼不好的地方,罷了,遂了妻子的意也沒什麼不好,總歸他看著呢,出不了大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