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雄進來以後，看到鬆本伊代情緒十分低落，於是笑了笑：“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鬆本伊代像是恍若隔世的樣子說道：“剛才進電訊室的人，是你吧？”
“你沒聽見我的車剛進來？進來後，我就一直上樓來了。”
“哦，也許是隻老鼠吧。是你也好，是老鼠也罷，對於我來說，無所謂了。說實話，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希望你突然消失，就象在我的生活中，從來沒有過你這個人一樣。”
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上官雄的心底突然湧起一種絞痛。過去，他十分討厭她那古怪刁鑽和蠻不講理的性格，可看到她這兩天的突然轉變，他又覺得還是過去那樣好，至少過去在麵對她時，隻感到煩，卻沒有過這種心痛的感覺。
都說共產黨人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但很多人忘記了，共產黨人也是人，再特殊的材料也跳不出人的範疇。是人，就有情感，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心中割舍不下的東西。
“好了，我們不說那些了。我仔細想過，打算搬到我們的新家去住。不過，有一點我必須聲明，我可以不為軍統做事，但也絕不會做任何傷害我的同胞和國家的事。”
鬆本伊代站起來，走到他麵前，但目光依舊是模糊的，像是隔著層白霧：“看在我的麵子上，岡村司令官決定不再追究你了，他希望我有個好歸宿。但我心裏清楚，你不是我的歸宿，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凡是我願意聽的，都是假話，都是你言不由衷的謊言。那些讓我憤怒或者你沒說出口的，才是你真正的想法。是的，你會搬到我們的新家去的，但我們的新家，是留不住你的，遲早有一天你會突然離開，或者，憲兵隊會衝進我們的新家把你帶走。岡村司令官不可能永遠庇護一個帝國的敵人。知道嗎，剛才我聽到了樓下的聲音，我已經走到了門口，結果還是沒有進去。真的，我不想在那個地方看到你，也不想因為在那個地方看到你而被你掐死。”
一邊說著，她一邊搖搖晃晃起來，看上去身體極度虛弱。上官雄伸手扶住她：“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已經兩天粒米未進了，不過，她沒有告訴他。
“沒事，我累了。”
“那上床歇著。”
“沒事，我自己來，反正你又不可能照顧我一輩子的，以後不還靠我自己嗎？”
說著，她推開上官雄的手，自己走到床邊慢慢地躺下。
“好吧，”上官雄坐在床邊，他實在不忍看到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寧可自己討厭她、憎恨她，也不願想現在這樣，心中總懷有一種對她的負疚感：“我們是應該好好談談。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在為我的祖國工作，我還將繼續為我的祖國工作。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也不管我說什麼，隻要從我的口中說出背叛我祖國的話，那一定是假的。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不管我是什麼人，你都不會親自朝我開槍的，而且你還說，如果我的組織有一天命令我這樣做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朝你和我們的孩子開槍的。你錯了，我也不會。雖然我的組織有鐵的紀律，有著共同的遠大理想和抱負，而我也隨時準備為之獻身，但我在任何時候也絕不會朝你和孩子開槍。”
鬆本伊代的身體輕輕觸動了一下。
“說實話，過去我一直很討厭你，後來是很煩你，但這輩子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的。我不知道以後的事態會怎麼發展，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會在戰場上兵戎相見的，或者，我們會死在對方的流彈之下，但不管怎麼說，我永遠隻承認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不會為了理想殺害自己的妻子，同樣，也不會為妻子拋棄自己的理想。”上官雄長長地歎了口氣：“唉，怪隻怪你們的天皇發動的這場邪惡的戰爭，弄得我們的情感、家庭和生命，都不屬於自己，連我們未出世的孩子，都有可能要繼續我們這代人的悲劇。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就我們兩人而言，你的行為是助紂為虐，我的行為是光榮而神聖的。我覺得，如果你真的愛我，真的視我為你的丈夫，你應該為我的選擇和不屈不饒感到高興，而不是用一雙女人的淚眼，和一個未出生的孩子，讓我喪失鬥誌，甚至是投降我的敵人。一個能夠背叛自己靈魂的人，還有什麼不可以背叛的呢？如果我能夠背叛自己的靈魂，那誰能夠保證我就不會背叛你？”
鬆本伊代聽到這裏，放聲痛哭起來：“嗚——，我知道你的理想，我知道你想為之奮鬥所要達到的最後目的，可是，那太遙遠了。”
“不，絕不會很遙遠，四萬萬同胞已經覺醒，覺醒的中國是不容任何人欺負的。”
鬆本伊代坐起身來，趴在他的肩頭：“上官君，你是在癡人說夢嗎？你看看，你們的國家還有一點希望嗎？如果你能夠讓我看到一點希望，我都會跟著你。我不稀罕什麼機關長，也不稀罕什麼大東亞聖戰，但就現在這個樣子，我跟著你能上哪裏去？你信嗎，不管我跟著你到哪裏，不出一個月，大日本皇軍的鐵騎就會踏到那裏的。是的，你是我的男人，我希望我的男人是最強的，他的國家、他的事業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和最輝煌的，但是，我現在看到的，是你為之獻身的國家拋棄了你，你為之奮鬥的組織在追殺你，你自己都沒有立足之地，又在哪裏讓我和孩子安身立命呢？何況，你的國家根本保不住任何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上官君，難道你忍心讓我和孩子陪著你一輩子象老鼠一樣，整天在山洞裏躲避天上的飛機和地上的大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