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朝安的慈悲心又泛濫了,可是席瑨全然不信他的話,一個周蘅已經把他搞得顛三倒四,即便今天的處境擱在駱公子頭上,席瑨也不信他真能靠定力與理智去割舍下某些人或某些情。
他們哥仨從會所解散後,小傅問席瑨,是不是直接回家。
回家?哪個家?
席瑨略帶酒意的笑,著實問著了小傅。
席瑨在城內多處房產,小傅口中的家,大概就是他新婚的居處,席瑨倚在後座座椅上,出神了許久,突地報出一個地址,讓小傅開車。
小傅跟老板時間不長,席瑨先前的司機因為生病,臨時換了小傅來頂班,他一時間也琢磨不透老板的心思,隻能聽差辦事。
……
芙蕖街靠著護城河,早年政府老新村改造,外麵看著簇麵嶄新的,裏麵還是民巷的覺悟,各處亂掛的竹竿撐著晚歸人家還未收進去的衣服、被單,青石板磚上哪家潑出來淘米洗菜用的水,某處垃圾箱上扒著個黑黢黢的流浪貓,翻騰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拐角的巷口,幾個老爺子在昏黃的路燈下擺著棋盤下棋,收音機放著荒腔走板的戲。
眼下九點不到,席瑨不確定林易寧有沒有回來,他站在林家屋子不遠處的小賣部門沿下抽煙,一根接一根,林家屋子裏亮著燈,可是席瑨沒有勇氣走進去。
林居正當年與父親也算摯友,林家當年也是小有名氣的書香人家,林居正在正式婚娶之前,曾經和一位有夫之婦傳過流言,對方是他的老師,林家家風容不得這些傷風敗俗,偏偏林居正不肯罷休,因為他的糾纏不休,激化了對方家庭矛盾,對方男人過失之下,失手殺了自己的發妻,林居正至此也失去了寄托。
席永歌之所以沾上毒癮,也全是林居正的唆使。
那次洛杉磯公幹,父親恰好碰上了同在異鄉的林居正,最終父親沒能回來。
林居正沒過幾年,因為常年吸食毒品加上嚴重的抑鬱症,最終在那個女人的忌日那天自殺了。
林家因為林居正吸毒、戒毒、看病,花去了絕大數積蓄,至此也一蹶不振,席瑨第一次見到林易寧的時候,她明明是個高中生,卻一副營養不良紙片人的模樣,範律師事後告訴席瑨,這次收購的幾套民房裏其中一家就是林家的祖業。
林易寧作為產業繼承人,單槍匹馬地跑到席瑨跟前,表示不同意他們的收購計劃,更不會出讓她祖上留下來的產業。
產業?席瑨反問她,既是產業,為何住在裏麵的都不是林家人,林家負得那些債務,恐怕唯有賣了房子,拿拆遷款補窟窿洞吧?
林易寧對於父輩的恩怨知曉不多,可是當席瑨表明身份後,她還是退縮了,那項收購案簽字的當天,席瑨見到林易寧和她母親,林母看著剛過22歲生日的席瑨,表示席瑨比他父親更出眾更清貴,是他們林家對不起席氏。
既是席氏的收購案,那麼就當林家拿這最後一塊故土來還債了吧。
拆遷那天,十月深秋,林易寧背著個雙肩包,遠遠地站在塵囂外哭,那孑然的身影太過惹人注目,席瑨拉她上車離開時,林易寧一下子聲淚俱下。
她控訴席瑨的資本主義,控訴席瑨的涼薄。
她說她對林家的這棟老宅並沒多少留念,她是舍不得母親,即便父親過世十幾年,母親還是想著他。父親留給她們的隻有一筆外債,母親這些年,替父親養老盡孝,送走了林家的兩位老人,天天起早貪黑的工作,再辛苦都沒舍得把林家的房子賣了,而是把自己娘家的一套房子出讓了抵了一部分債務,其餘地她願意把林家的祖屋騰出來給債權人住,租期無限,隻希望有生以來,能還清林家的外債。
如今,母親最後一份念想都破滅了。
年少誌氣的席瑨很難不動容,他們有著殊途同歸的命運感,到底是不是造化弄人,席瑨不願去想,隻是他認真可憐兩對同樣宿命感的母與子。
死者已矣,生者卻在背負著逝去人未曾帶走的愛與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