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不動道人心談我不為金錢誘惑的想法(1 / 3)

世間的人,

或許認為擁有金錢才是富有的,

但是金錢有時候也會帶來煩惱,

所以佛教說,錢財為“五家共有”,

甚至說黃金是毒蛇。

我不擁有金錢,但我擁有歡喜,

我擁有滿足,

我擁有書城,

我擁有人緣,

其實都比黃金貴重!

我出身貧窮,小時候雖然家裏有幾畝薄田,但是經常是吃了今天,沒有明天,就這樣度過幼童時期。到了七八歲的時候,看到父母的辛苦,就感覺到賺錢很重要。我曾經揀破爛,甚至做過童工,就是要幫忙補貼家用,因此也獲得大人的讚許,我感到雖是清寒之家,如果沒有吃喝嫖賭等不良的嗜好,盡管家徒四壁,家庭也會其樂融融。

雖然我從小知道金錢的重要,但並不羨慕有錢的人家。隻是看到鄰居的兒童,興高采烈地背著書包得意洋洋上學去,我卻因為家境清貧,沒有辦法跟別人一樣上書坊,或者上學堂。不過,我並不氣餒,覺得不讀書也不要緊,我想我可以做工,我在做小工裏也能學習,不一樣也是讀書嗎?

有時候,父母也會送我們到書坊裏去拜師學習。那時候,在私塾裏教書的人,都稱“先生”,不稱老師。先生他也不太講究來者是誰,隻要你每天交一定的學費,他就讓你入學。我記得最初母親帶我進入一間私塾,每天要交四個銅板。在那時候,四個銅板可以買兩個燒餅了,我覺得花這個錢讀書很可惜,如果買兩個燒餅,就可以吃飽一頓早餐。

在我幼小的心靈中,雖然知道有這樣的想法不妥,左右鄰居的大人常常也講說讀書的重要,甚至,偶爾自己心中也會生起應該要讀書的想法,但是現實的環境,就是逼迫你隻想到賺錢更要緊。因為在當時,有錢才有飯吃,有錢才能有衣穿,有錢才能上學,錢財是不會白白地從天上掉下來,是需要每個人刻苦勤勞地去賺取才行的。

為了賺錢,我學會幫父母做許多別人認為卑賤的事情。例如:早晨揀狗屎,傍晚拾牛糞,偶爾也去揀洋釘,我覺得或許這稱不上是一份工作,但隻要不偷竊、不詐騙,正當的勞動換取錢財,應該都是很正當的。所以,就這樣,我度過了我的幼年生活。

十二歲的時候出家,不知道更窮苦的日子才要開始。那個年代,正是抗戰不久,難民潮不斷地四處流竄;中日兩軍,經常在我們的家鄉周邊展開拉鋸戰。你來我往,我往你來,老百姓的日子真是過得民不聊生。就是在寺院裏,也經常斷炊。即使在有“六朝聖地”讚譽的南京棲霞古寺,往往也會遇到鍋裏的水已經煮開了,卻沒有米下鍋的窘境,一直要等到從米行裏賒一點米、麵回來,才有辦法煮來供應大眾食用。

當時,寺院常住也想從事生產來幫助大家的生活,於是就叫我們學僧上山采摘無花果。那是一種可以入藥的植物,一天采下來,論斤計兩,其實也賣不到幾個銅板來補貼。幾乎三餐吃的都是糝籽粥,大家常常彼此自我解嘲說,每天喝糝籽粥,喝得嘴皮上都可以掛豬肉,因為把嘴都喝尖了。所謂“糝籽粥”,就像漿糊一樣,有辦法的人家,在糝籽粥裏還放有幾粒米,喝起來比較有咬嚼的感覺;至於貧窮的人家,每天吃的糝籽粥,真是比現在豬狗所吃的都還不如。

在那樣的苦難歲月裏,就不覺得生命有多麼的寶貴。生有何樂?死又何悲?回想起來,在一個青少年蒼白的生命裏,有這種感受,也適合做修道的人了。

及至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我轉學到鎮江焦山定慧寺就讀焦山佛學院,在那裏,生活稍有改善,每日三餐也才有正常的生活。不過,在我前後十年叢林生活的記憶裏,幾乎很少吃到一塊豆腐,也很少吃到一碗蔬菜。豆腐是留起來給客人吃的,我們學生大部分吃的是豆腐渣、蘿卜幹。那些豆腐渣,都是經過太陽曬幹後儲存起來的,裏麵夾雜了麻雀的糞便;而蘿卜幹裏則有爬動的蛆蟲。中午喝的菜湯,菜葉子沒有幾根,可是浮在菜湯上的微生物、小蟲倒是不少,我經常是閉起眼睛,屏住呼吸,呼嚕呼嚕地一口吞下。我們就是用這許多東西填飽肚皮。

二十一歲,我回到了祖庭宜興大覺寺,擔任宜興白塔小學校長,有了一些薪水待遇。但是因為沒有用錢的習慣,忽然有了錢,也不知道怎麼用法。

回想起在棲霞山讀書時,因為沒有郵票,一封信從今年放到明年,都寄不出去。在這樣的年代裏,師父誌開上人曾經跟我說:“給你兩個錢,也不是太困難,但是就是不給你。你現在不懂,將來你會懂的。”說來慚愧,師父的話,說得我心裏不服氣,我想:“您的意思就是不給錢,不給就好了,何必講這麼漂亮的話?”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感謝恩師的苦心,他養成我淡泊的性格,養成我不買、不用的習慣。我覺得一個人可以不用錢、不要買,那就是富有了。

在白塔小學服務一年多的期間,所賺的薪水都交給了師兄。而國共對立的情況漸漸激烈,每天雙方都派人到處搜捕可疑的分子。有一天,我無緣無故地被強行帶走,關了十日之後,終於被架往刑場。一路上,天色灰蒙蒙的,想起抗戰時,出門經商,就再也沒能回家的父親,還有師父、外婆、母親……他們一定還不知情,覺得人命真是如朝露一般,許多理想都還沒有實現,一下子就沒有了,真是可惜啊!

想著、想著,忽然有個人走過來,接著就帶我走出了刑場。回到寺裏,據師兄告訴我,他就是用我做校長時交給他的薪水替我贖身,才揀回一條性命的。

宜興的形勢日趨嚴峻,不得已,我又回到南京,和智勇法師計劃參加“僧侶救護隊”到台灣來。感謝師父,給了我二十塊袁大頭,那時候的袁大頭價值很高,二十塊的袁大頭,就等於現在二十萬台幣一樣了。我得了這二十塊袁大頭,就這樣,漂洋過海到了台灣。

記得大約是初到台灣那年的五六月,從台北十普寺想要到善導寺討單,經過上海路,正遇上傾盆大雨。路麵的淹水,讓我辨別不出路在哪裏,我不慎滑落到琉公圳裏。還好我自小水性不錯,隨著滔滔的流水載沉載浮,但是跟著我掉到水裏的隨身小布包,卻漂走了,裏麵有我的二十塊袁大頭啊!

我一時情急大叫:“我的錢!”身無長物的我,那二十塊銀洋,可是我未來的保命錢啊!我努力追回那二十塊袁大頭,並且奮力地遊到圳邊,爬上了岸。一般人說“落水要命,上岸要錢”,而我卻是落水要錢,因為我知道在水裏我不會沒有命,但那二十塊袁大頭對我而言,卻是非常重要的。

所幸,洪水沒有淹沒我,上天無絕人之路,雖然我經過了一些困難,總算跟貧窮、艱辛搏鬥過來。慢慢地,我在台灣能有身份證、報了戶口,漸漸有了一席安身之地。雖然在這麼樣貧窮無有的情況,但生性不愛金錢,不想賺錢,見錢也沒有貪心的性格。這也感謝東初法師的開示,他常常在我們這些青年僧跟他親近的時候,告訴我們說:“有錢是福報,用錢是智慧。”又說:“錢用了是自己的,錢不用都是別人的。”我非常相信他的話,一生都奉行這個理論,並且受益無窮。想來,東初法師說得不錯,而我確實有做到。

說到錢財,有私有的財富,也有公有的財富。我縱然沒有私有的財富,不過,公有的財富,我也享受不盡。寒冷了,我可以曬曬太陽;太炎熱,我可以到樹下吹一下涼風。我在公園裏麵漫步,公園不是像我們的嗎?我可以在公共的道路上散步,公路不是像我們的嗎?所以我就想到,在世間上應該沒有窮人。

所謂財富,有個人的財富,有別人的財富。別人可以怎麼擁有,而我可以享有。別人的財富,他建了大樓,大樓不是我的,我可以在大樓的“亭仔腳”(國語:騎樓)躲個風雨;別人有錢,買了電視機,他坐著看,我站在旁邊也可以欣賞一下。所以,不必擁有,享有也是富貴。

所謂錢財,有“有形”的財富,也有“無形”的財富。有形的財富,如金銀、鈔票、有價證券等;無形的財富,就好比我們有理想、有道德、有真心、有樂觀等等。盡管別人擁有許多有形的財富,我們自己個人可以擁有無限量的無形財富。

感謝父母生養了我的身體,感謝揚子江孕育我人生的觀念,感謝棲霞師長們教導的恩惠苦心,讓我擁有許多無形無相很好的觀念財富。

話說回來,到了台灣,曆經一番短暫的苦難後,我就一直非常的順利了。沒有拿過單銀,也沒有收過薪水,不過,靠著寫文章,也能多少有點補貼。記得在一九四九年時,有一次,台北《青年》雜誌征文,我的投稿得了獎。記不清楚是第二名,還是第三名,獲得一百元獎金。用它買了一部《辭海》,因為有感於過去自己讀書不多,這一本《辭海》對我的幫助很大,我在首頁寫上:“這是一本無言的老師。”非常感謝社會的公義,舉辦這樣的活動,能夠有這位無言的老師伴隨著我,讓我感到很幸福。確實,那一本《辭海》幫我認字,幫我認識很多名詞的定義。我不隻在不懂的時候查閱,甚至沒有書讀的時候,我就拿起《辭海》來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