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使府。
嚴休複獨自在書房內揮毫潑墨,連續寫了幾幅字都覺得不滿意,順手就扯掉了。
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使君,卑職等有事稟報。”
嚴休複深吸了一口氣,將手裏蘸滿濃墨的狼毫暫時擱置,然後挺直腰板,朗聲道:“進來。”
嚴休複的嫡係心腹,淄青平盧觀察副使宋濟,都知兵馬指揮將軍耿璐,兩人並肩走進書房,向嚴休複同時施禮拜見:“卑職(末將)見過使君!”
這兩人一文一武,堪稱嚴休複的左膀右臂。
嚴休複笑了笑,擺擺手:“元機,言之,不必多禮。”
宋濟上前來掃了一眼,見案頭上一幅橫卷上已經書就龍飛鳳舞的四個字——“天昏地暗”,忍不住讚歎道:“使君的字更顯蒼勁古樸,越見功力了。”
耿璐是武將,對書法筆墨不很精通,卻也跟著宋濟一起稱讚了幾句。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懂書法,但拍馬屁可是為官者的基本功。
嚴休複歎了口氣:“好了,爾等就不必吹捧老夫了。人道是字如其人,又道是字吐心聲,可老夫寫了兩個時辰的字,本想一抒胸臆,結果卻始終愁緒萬千,神思不屬。當下朝廷奸佞當道,各鎮天昏地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嚴休複神色凝重。
他說得是當今的時局。
宦官掌權、皇權旁落、朝政混亂,尤其是不久前長安帝都突兀其來的那場大動蕩和大屠殺,更加讓大唐的天空上布滿烏雲。
雖然他並未受甘露之變的牽連,但作為朝中資曆頗深的清流之臣,深受皇帝倚重的兩朝元老,想起皇帝被軟禁、無數同僚友人橫死,他的心便如刀割一般的痛。
“使君,閹宦當道,禍國殃民,著實讓人恨入骨髓,心痛如絞。但在卑職看來,使君當下可韜光隱晦,保全己身,在青州一鎮養兵牧民,靜待來日。”
宋濟輕聲勸道:“從古至今,宦官之亂雖動搖國本,卻定不長久,吾輩臥薪嚐膽,忍得一時之氣,定可換來海晏天晴。”
嚴休複默然點頭:“老夫並非好逞匹夫之勇,當下之計,閹宦勢大,不可力敵,與之相鬥,還是要講究一些策略。況且,朝廷上朋黨為禍絲毫不亞於閹宦,要想匡正社稷,也非一日之功,急也急不來。對了,元機,言之,你二人聯袂來見老夫,可有要事?”
宋濟和耿璐對視一眼。
宋濟拱手道:“使君,今日城中,發生了一件奇事。”
嚴休複哦了一聲:“何事?”
“唐侍郎出事之後,唐家仆婢紛紛逃走,此事城中盡人皆知。不料今日,唐家庶子唐突居然主動經官,使錢為那三十六名逃奴脫去了賤籍,還在城中張貼了這告三十六仆書,言之鑿鑿,說是要放那群逃奴從良。”
宋濟說完,從袖中掏出唐突的《告三十六仆書》,呈給嚴休複。
嚴休複接過,讀罷,麵露奇色:“此書思路敏捷,頗有文采,更兼言辭真誠,氣度非凡。這當真是那唐家小廝所著?老夫素來聽聞此子因為天性懦弱、又不喜讀書,這才不為唐平所喜,遣送青州外宅本來是想給朱家當贅婿的吧。”
“據說正是那唐突所書。”
宋濟在一旁嗟歎道:“使君,唐侍郎被閹宦所害,唐家這少年驟逢家變,落難之時,又連遭遇家奴背叛,能苟活至今,其實殊為不易了。”
耿璐在一旁忍不住義憤連聲:“使君,朱騰著實無恥。昔年唐侍郎在位之時,這廝主動送女結親唐家庶子,隻為攀交京城權貴。”
“這些年逢人便講,朱家與唐家乃是世交,情誼深厚,不日就要讓其女與唐突完婚雲雲。不料短短數月之間,就變了一幅齷齪勢利的嘴臉,擺明了要跟唐家劃清界限。”
宋濟拱手插話道:“若隻是趨炎附勢、為求自保,倒也罷了。但那朱騰蠢蠢欲動,不但投靠了京城閹黨,還試圖染指軍中,其心險惡,使君可不能不防!再者,卑職近日查知,仇士良派遣手下心腹太監魚市宏來了青州,此刻正在朱騰府上。卑職擔心朱騰與閹宦勾結,背後必有居心叵測之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