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回宿舍的路上,抬頭見滿天星鬥燦爛,風吹散了雲霧。渾身清爽,接著是一陣寒涼,一首詩句悠然而生:
出東門,金戈鐵馬一路。
戰猶酣,雷火雲煙征途。
斷是非,碰頭水貴襟寒。
羽南田,情懷蕭瑟臨風。
吉祥問蒼穹?
星鬥滿天疏。
安然寂靜卻,
在潮聲獨步。
葫蘆在本樓宿舍樓梯下,輕輕放下臉盆,在大家習慣夜尿的樹前解尿。這顆碗口大的桉樹枝繁葉茂,葫蘆手扶水頭,仰視那被風晃動中的茂盛華蓋,渾身哆嗦了幾下完成了給它的供養。心說:小桉樹呀,你慢慢長大吧,葫蘆和戰友們熱乎乎的騷尿天天祝你枝繁葉茂。這個想法一下子激活了靈感:我們這些新兵蛋子不正是這株小桉樹嗎?——紮根在這個廚房蓄水池和樓房與山根的夾角處,在四周高大的身影下,四季接受著一線天光的短暫沐浴和無心給養卻每日不斷的“特供”。在濃騷惡氣的“雨露”下,去日新月異不斷增加自己的年輪。
葫蘆似乎有了小桉樹的啟迪,心裏不再為老兵的言論所左右,放下了煩惱的纏繞。
走進宿舍,鼾聲一片。葫蘆摸著黑,借著窗簾縫隙的微弱光線,輕手輕腳踩著木床架上一米高一個釘固三角形木蹬,爬上了自己的鋪板。葫蘆在部隊四年裏很巧都是分配在上鋪,訓練團是,來這裏也是,在艦艇的八人艙裏仍然是上鋪。葫蘆的上鋪與訓練團同樣沒有身邊擋板,每天要用背包帶在床頭和床尾的外側栓牢扣結,形成護欄防止墜落。葫蘆摸著黑堅持不懈完成每天睡前必須做的這件事情,這來不得馬虎。
葫蘆小時候因父母不在家,自己一度睡雙人床。四仰八叉愛滾動的習慣曾經致使自己從單人床上掉到地上,把頭磕了一個坑。至今頭後凹了一塊,頭發稀疏,好在沒有磕傻。但自從那次跌落後,發現有了一個毛病,數字記憶能力大打折扣。盡管沒有暈船,但是上岸後也有其他弟兄們的同感,身子總是發飄,仍身處船上一般。
葫蘆很快脫衣鑽入被窩,把軍毛毯和呢料水兵服壓蓋在並不厚實的棉被上,調整好頭下的蕎麥皮枕頭的厚度,一閉眼就告別了一天的緊張勞累。
起床的哨聲是臨屋的袁艇長在門外的晾台走廊上吹響的。
“他媽的,就不會晚吹五分鍾,讓爺們多睡會兒,昨天的滋味還沒緩過來呢。”是下鋪的老莊先發出了今天航海觀通班裏第一聲。
當大家都解手洗漱回來,老莊和老潔癖剛從床位下來。
“還不快點,馬上出操了。”袁艇長探進頭來,催促著兩名慢慢騰騰的老兵。
這兩位把程序做了調整,沒有洗漱,在小桉樹下與另外幾位老兵問早打招呼,解決了負擔後,追上隊伍跑向了後山。
齊刷刷的隊伍一列列前後尾隨,在晨光中呼喚著:“一、二、三——四”,伴著山響的步伐節拍聲聲響亮,此起彼伏。
每個艇隊的後尾幾乎全是老兵,高矮肥瘦不齊。跑到半道,一些人退了下來,或自己或三五成群,散兵遊勇而歸。
像往常一樣艇員們跑了三公裏後回到宿舍,老兵們已經從屋裏端著臉盆稀稀落落去洗臉間,把省略的程序補上。
葫蘆在宿舍的晾台通道,迎麵碰到了端著臉盆蹭著鞋底晃動過來的老孫。他兩眼直視著葫蘆沒有任何表情,葫蘆主動半側身讓開他。他有意走在過道中線上橫著魁梧體量,似乎在說:我這是坦克,你別不知趣,主動讓開我。倆人無言擦肩而過,葫蘆本想跟他打個招呼,但欲言又止,看他那樣子似乎根本就不想理會自己。
葫蘆是不會主動舔腚溝子的馬駒,隨他去吧。
早飯後,上艇完成升旗後開始打掃保養艦艇。葫蘆在駕駛台上掃除了煙頭,用抹布擦拭戰位的設備,拖把擦淨了艦橋上甲板前後的漆麵,從艇艏桅杆至艇艉近二十米長二米寬的上甲板養護工作歸信號戰位。導彈艇上層建築軀殼都是鋁製表皮,上甲板的鋁製甲板踩上去有彈性,漆麵是海軍藍色,光亮亮之後一塵不染,映著冬日晨光初放格外琉璃鋥亮,葫蘆很喜歡上甲板的這一片金屬漆麵的養眼神韻。趁著遠處的山巒,趁著周圍黃色的海水,趁著一群鋼鐵雄獅般的同類,葫蘆很喜歡眼前的景觀。
葫蘆完成了清潔打理,與一直在艇內東遊西轉後開門爬上來回到信號折椅落座的老莊點煙開聊。
葫蘆把一個空罐頭當煙灰缸放在老莊身前的旗箱上,不想讓煙灰灑落在剛剛清潔後的甲板上。
“老莊,你說咱們的島上是不是滴水貴如油呀?”
“那看怎麼說了,一般不致於,夏天洗澡用水多,淡水是緊張了點,但並沒到貴如油的地步。不過,咱們的水確實不好,你看我們都臉色那看吧啦的,就是水質太差了。”
“是呀,如果貴如油,我想咱們島上怎麼會有那麼多老百姓的村子和枝繁葉茂的樹木和港灣裏大片的水田呢?是不是田裏種水稻了?”葫蘆由於冬天沒見到田裏有水稻,特意詢問了一下。
“是有水稻,我們還去幫助老鄉插秧拔草幹過苦差,水裏的螞蟥可他媽的厲害著呢,你在北方沒遇到過螞蝗吧?”
“遇到過!那軟不邋遢的黑東西,吸血時鑽毛孔,要使勁拍打才下來。我門學勞動幹過不少農活呢。”
“沈陽也有這玩意?”
“我在北京上中學時常去那裏農村,在水田裏抓泥鰍蛤蟆,也幹過幾次水田裏的活,腰酸背痛直不起來,可累人了。”
“那你還算是有過勞動經曆的人。等著吧,每年我們都有一次擁軍愛民勞動,幫助老鄉幹農活。咱們艇上北方農村裏的可能還不如你,他們進了水田就篩糠。你知道嗎,那個肥頭大耳的老孫就不靈光,見了螞蝗能嚇得滋哇亂叫。在田裏彎不下身子,水桶腰大肚子,屁股下要墊著小馬紮,濕著屁股穿著水靴幹活,可沒勁啦,一點農民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