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假期的最後一天早晨，淩飛把陳婉秋送去了學校，他答應陳婉秋，在她高考之前，會每天都來接她上下課，晚上回家也好，找別的地方住也好，都陪著她。
與陳婉秋分別之後，淩飛決定完成他這幾天想要做的第二件大事。
他要去探監。
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在居委會開好了證明。淩飛最怕和公職人員打交道，但這回，卻硬著頭皮跑了好幾個地方。
濱海市的二監獄在城郊，距離開發區很近，就在不遠處，就是一處處施工地段，機器曠遠的轟鳴聲，讓這邊顯得更加荒涼淒清。即便是在夏天，這地方也人跡罕至。
淩飛並沒有想到，一切手續齊全，他以為自己終於能見到母親的時候，卻被告知，淩小梅並不願意見他。
淩小梅隻是讓獄警轉交給淩飛一封信，信裏頭隻有一張照片，照片應該是監獄新年晚會時拍的合影。淩飛找了很久，才在人群中找到淩小梅。淩小梅很瘦，曾經，在淩飛的印象裏，淩小梅很愛化妝，而且化妝技術高超，有時候讓人難以分辨畫沒畫過。
他的母親，曾經看起來總是如二三十歲的樣子。
但照片裏的淩小梅，短發、穿著囚服，頭發已經有些斑白，臉頰微微凹陷，雖然嘴角帶著拍照時必要的上翹的弧度，但卻全無笑意。
她穿得很整齊，似乎刻意打理過。
淩小梅的旁邊，是一個樂嗬嗬的胖女人，那胖女人，友好的側著臉對她說話，似乎完全沒有注意拍照的鏡頭，但淩飛看得出來，淩小梅的身子，正在刻意躲避那女人的靠近，隻是為了不那麼尷尬，盡量保持友好的態度。
那胖女人的囚服，像是好幾天沒有洗一般，即便是遠對著鏡頭，也能看出來是皺巴巴的，身上還有幾塊髒汙。
淩小梅還是那樣潔癖。
她還是他的母親，但她卻並不願意見他，此刻的淩飛，並不懂淩小梅為什麼這麼做。他失魂落魄的走在開發區的街道上，這裏的海風很清涼，路麵很寬闊，大概很快，這裏就又要萬丈高樓平地而起了，這個城市變化的速度，已經隨著這年春晚的那一首《相約九八》，變得更加難以琢磨。
很多人還沉靜在舊夢裏，外頭卻以日新月異。
淩飛來到海邊，坐在沿海的護欄上，拚命地抽煙，看著沿街的行人。
有一對小情侶打鬧著走了過去，男孩說著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女孩卻用粵語和他交流，兩人全無障礙。
那男孩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的東西，不是大哥大，不是BP機，淩飛知道這叫手機，是新時代的高端貨。
有幾個逃課的小“古惑仔”，吆五喝六的從淩飛麵前經過，似乎本想上來說幾句什麼，卻被淩飛的冷冷一瞪嚇得直接調頭就走。
現在的小孩子，可比淩飛那個“時代”差遠了。
沒多久，又有幾個穿著襯衫，夾著公文包的年輕人風塵仆仆的向不遠處的公交站走去。淩飛聽幾個司機朋友說，沿海快要修地鐵了，也就在這幾年，這比首都晚了幾十年，比上海也晚了好幾年，但修的地鐵，也必然會更加現代化。
年輕的淩飛，第一次有種人生如夢的錯覺。
他的沉思，是被一陣呼機振動打斷的。
是李曉虹在找他。
雖然假期還沒結束，但淩飛不敢怠慢，趕緊到附近公用電話亭回了電話。
李曉虹沒好氣的讓淩飛立刻回公司，也沒說為什麼，淩飛本想爭辯兩句，卻招致李曉虹的訓斥。
淩飛覺得有些委屈，而且，他答應過陳婉秋，今晚要去接她下課。
再三權衡之下，他決定暫時不理會李曉虹，她既然準了自己的假，就無權要求自己在休假期間回公司。
在開發區又逛了一陣子，才直接離開，去往母校。
現在的他，忽然有種回到了讀書時的感覺，隻是，他也明白，這一切不過是懷念造成的錯覺而已。
回母校的路上，他的BP機又響了好幾回，但他全當沒有聽見，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這段時間，他的心裏隻有陳婉秋，他也不知道，這是出於對過去的內疚，還是別的什麼。
他的身上，仿佛還帶著昨晚陳婉秋留下的體溫，那是他幾乎從未感受過的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