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明壽終
破山順江去到涪陵,李占春剛收到快報,說李自成於農曆3月18攻破北京稱帝,年號大順。崇禎帝於煤山上吊身亡。南下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稱帝,年號弘光。現弘光帝正號令四方諸侯聚力反擊,這快報就是由秦良玉快馬發送過來的。
得到消息的確認,破山就啟程經豐都、過墊江,直向達州而去。豔陽五月天,正是忙種時節。可是,持續的戰亂已無人耕種肥沃的田地了。田地荒蕪長滿雜草,雜草中間綻開的數朵各色小花,似乎在向破山顯示它們尚還欣欣向榮。路邊的餓殍多成堆堆白骨,那靈魂附托的憤怒與悲鳴,似乎已幻化成厲鬼妖怪,正欲向那些給天下帶來災難的凶神惡煞作一番血淚討還。
去到達州大竹梁平三地交界的鳳凰山下,天色大暗,破山尋得一處殘破的土地廟歇息下來。旅途的疲憊,讓他感困至極,剛盤腳打坐,就鼾響鼻翼。約是半夜時分,一隊人馬尋廟而來,火炬照處,就有士兵大叫“找到了”。這大叫直把破山驚醒過來,他感到極其地莫名其妙。一個頭目傾身過來提起他的禪衣一看,也說“就是他”。並命令幾個手下把破山五花大綁押解上路,約莫走了十多裏地,才在一個屯兵的大荒壩停下來。夜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展眼望去,星星點點的燈火似長蛇陣一直望不到邊。破山心想,這裏住紮的隊伍一定有數萬之眾,這是多麼強大而又是多麼可怕的一支力量啊!要是用在正道,天下當減多少苦痛哦!正在破山冒出感歎時,突感身體懸空,被幾個士兵抬起套上腳手就在一橫梁上吊起鴨兒浮水來。
一個被叫副使的衝過來,凶相畢露,沒問青紅皂白就用馬鞭向破山猛抽,在自覺解恨後才說:“你個狗東西,裝個和尚就想逃過如來的手掌心?今落在我手上,定讓你吃盡苦頭,再碎屍萬段方消我心頭之恨。”
已經昏迷的破山什麼也沒聽見,想審訊下去的副使在又扇過破山兩耳光後,才吩咐士兵把破山押進茅房關押起來。
是夜,破山做了個夢,夢見還是少年的自己坐在大門邊的門墩上,兩隻手撐住下巴看到父親在田裏吆喝著一頭健壯的水牛在耕田。那一來一往翻開泥土散發出來的味道,直把希望的氣息填滿鼻翼,春耕秋收的圖景,父親在熱汗中鮮活地進行著勾畫。母親在灶屋做飯,那鍋碗瓢盆發出來的鏗鏘聲響,直聽得人溫暖四溢,幸福萬分。哥哥和嫂子剛從地裏回來,放下鋤頭衝自己笑過後,就把背兜裏的青草倒進牛欄。兩隻山羊未等老牛大哥回來,率先就品嚐起美味,不時還對角相向作一下不知是親熱還是故意打趣的碰撞。破山剛嘻嘻笑起來,母親就在灶屋發話:“宇兒!快喊你爹爹回來吃飯。”
“爹爹!”破山還沒喊出“快回來吃飯”,夢就醒了回來。破山頓時淚雨如注,自十九歲出家,二十一歲隻身離鄉東遊,轉眼已過去幾十年。親情故鄉情哪能四大皆空得了?往事逐浪心頭,源源不可斷絕。於是,曆曆在目的曾經,又在腦海裏浮現了出來。
破山出生於大竹縣的薑家庵,獨兩兄弟,排行第二。自小形貌端正,天圓地方,異質甚顯。父親蹇宏希望他長大後頂天立地光宗耀祖,便取名蹇棟宇。可是,小棟宇六歲尚不開口說話,疑是啞巴,眾人無不惋惜之致。同時也招來不少奚落和冷眼,就連父親也把傳家興業的希望寄托在大哥蹇南亭的身上。一日黃昏,小棟宇正聽鄰家老居士誦念《金剛經》“如是我聞。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圓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時,突然,小棟宇便開口清脆說出“如是我聞”四個字。隨即學誦,吐字清楚,口詞伶俐,一家人欣喜若狂,老居士斷言此子前途無可限量。從此,小棟宇常聽老居士念經,似乎有所受悟。八歲小棟宇送入鄉校,學業長進,不同凡響。十歲那年,饑荒蔓延四方,匪盜成群,戰火不斷。加之父親臥病不起,棟宇家也日顯窘態。十三歲那年,父母為他娶了一門妻室劉氏,從此就跟兄長下田種地,以施養家糊口之能。不久父母相繼離世,不得不賣掉田地以送父母落土為安。物質喪失依托,精神上給破山以沉重打擊。在與大哥分家添子後,日子過得異常艱難。支撐到十九歲的時候,已是缺吃斷頓度日如年了。望著妻子和兒子,一家之主的他,不得不撐起自家的小天宇。農忙時給富人幹活,農閑時外出打短工以換取雜糧度日。
一天清晨,薑家庵的大持禪師剛開庵門,就發現地上躺著一人,經相扶救起,才認出是蹇家老二。隻見他手裏捏著個布袋,裏麵裝有幾升大豆。
破山撐起身子問:“我怎麼睡在這裏了?”
大持禪師說:“你是餓昏倒在了門前,於是才把你救起。”
說到饑餓,破山就淚濕衣衫。他無不感到生存的艱難,認為自己的肩膀已不堪重負,實到了走投無路的苦境。他忙下床跪對大持禪師聲淚俱下說:“大持禪師啊!給我借幾鬥糧食吧!度過這個災荒年月後,我一定如數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