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軍的照明彈頻頻升空,四平城區每一條街道、每一棟殘破的建築物,在暗夜之中清晰可見。雙方都疲憊了,那時候,再崇高堅定的政治信仰也被拋在腦後。軍人們唯一的信念是,殺下去,活下去。躲、逃、保命、殺人,是這片殺戮之地還活著的人唯一想做也唯一能做的事情。
又一輛謝爾曼坦克在巨響中化作一團烈火,幾團小號的烈火飛快地脫離了大團烈火,伴以撕心裂肺的慘叫,那是逃出來的車組人員。後麵的步兵拚命用機槍壓製敵人的火力,衝出幾個不怕死的人,攜帶著防火布來搶救他們的同袍。隨後,一片子彈襲來,火人和攜帶防火布的士兵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戰場暫時歸於平靜。
尹川無力地倚靠在某棟民用住宅樓的角落裏,周圍滿是彈殼和空彈匣,還有幾把M-1卡賓槍和李·恩菲爾德步槍。他搜遍全身和周邊,再尋不到一個壓有子彈的彈匣。他拔出自己的快慢機,慢慢將槍匣子和槍身組裝在一起。這把槍,有效射程約一百米,可選擇單發或連射,必要時,抵得上一把小號的衝鋒槍。隨後,他又從身邊的烈士遺體上拿來兩顆手榴彈。
附近還有活著的人嗎?尹川木訥的腦袋終於有了戰鬥以外的想法。他嘶啞著嗓子吼道:“二七五團還有人嗎?”
絕望、嘶啞的吼聲在空蕩蕩的住宅樓走廊裏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許久,尹川聽見對麵國軍陣地上傳來喊話聲:“共軍弟兄們!不要再打啦!投降吧!我們優待俘虜!你們將得到食品、飲用水,傷員將得到很好的治療!共軍弟兄們!咱們都是中國人!況且你們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你們的勇敢和忠誠!現在選擇投降無損於你們軍人的榮譽!”
尹川繼續他嘶啞的吼叫:“二七五團還有人嗎?有人嗎?”
終於,一個疲憊至極的嘶啞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政委……俺是孫大個子……”
尹川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去。孫大個子斜倚牆根坐著,旁邊駕著美國造的M2重機槍,地上滿是彈殼。前段時間因為換鞋風波而暗自垂淚的小戰士生子也在。他們的排長王大唧鬧,腿被機槍打折了,靠在另一邊休息,休息的時候也沒丟了他的寶貝——歪把子機槍。
“就剩下你們?啊?”
“政委,剛炸了那麼多坦克,咱又沒有戰防炮,隻能拿人肉去填啊。”王大唧鬧低語著。
“還剩多少子彈?”
“M2還有五十發機槍彈,俺這挺歪把子,還有半梭。手榴彈已經全送出去炸坦克啦。”
尹川看了看僅剩的戰士,說:“同誌們,團長那邊也打得很艱苦,估計不會有援兵來,咱們隻能依靠自己啦。估計敵人很快會發動下一次攻擊,做好準備吧。”
王大唧鬧笑笑,說:“政委,你帶這倆崽子撤吧,咱不能全死在這嘎達,咋的也得給咱團留幾個種。”
尹川說:“扯淡!我們能撤嗎?團長沒下命令!二七一團的李團長還沒打下那座主堡!這種時候撤退,是畏戰行為!更可能導致二七一團的側翼暴露,整個攻堅行動都會受到影響!已經犧牲了這麼多同誌,為了什麼?我們撤了,對得起犧牲的同誌嗎?”
王大唧鬧搖搖頭,說:“政委,不是俺們畏戰,實在是這地方不適合當阻擊陣地。你瞅瞅,外麵的胡同和巷子那麼多,哪裏藏不下敵人?他們步步為營,步步蠶食,早晚憑人數優勢把咱們全吃光。道路狹窄雖然有利於咱們炸坦克,可是步兵炸坦克,就是一命換一命的活計,幹死了敵人,自己也活不成,咱就這麼幾個人,能經得起幾次一命換一命?莫不如撤到兩條街以外建立二防,那裏有國民黨兵遺留下來的障礙物、碉堡和武器彈藥,還有俺的一個班留在那裏當預備隊,是理想的二防預設陣地。地形對咱也相對有利。因為那裏的街道布局像喇叭口,陣地可以設在國民黨堅固的環形碉堡工事裏,又可以在喇叭口以逸待勞從房頂向下甩手榴彈和炸藥包,不管怎樣,能夠遲滯敵軍的坦克和步兵,為攻堅部隊爭取時間。”
說話的工夫,對麵的國民黨軍沒閑著,繼續他們的政戰攻勢,男人粗野嘶啞的聲音不見了,變成了女人特有的嬌滴滴的靡靡之音。“共軍弟兄們,不要再相信共黨分子的蠱惑宣傳,來投奔我們國軍吧,我們是為自由和民主奔忙的鬥士,隻有三民主義才能救中國。你們誰沒有父母妻兒?她們都在家裏盼著你們回去團聚,不要再受蒙騙了,你們隻是共黨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