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少年進入背後小樓一去不返,再看著對麵涼棚下走來的三名遊俠兒浪蕩氣質的青年,宋武忍不住搖搖頭,魏國律法果然是出了名的鬆懈,僅僅比楚國好一點。
這裏可是縣邑之中,繁華之所,多少人來來往往。別說是當街殺人,就是遊俠滋事鬥毆,以訛傳訛,也會產生極壞的影響。
然而宋武所考慮的,與周邊形勢卻是大不同。四周好事的酒客、閑人都站了起來探頭望過來,全然一副看熱鬧不怕事的架勢。
而宋武注意的,卻是那些專心警戒的武裝力量,這些人武裝力量才是他的目標所在。不管是秦軍陣營的還是聯軍陣營的,起碼與他目的一樣,都是圍繞著小趙政奔波、殺戮。
“這位公子,在下是縣邑捕盜魏基,敢問公子貴姓。”
當首之人自稱魏基,黑衣外罩著素布披風,脖頸兩肩披巾下圍著魏人喜愛的偏紅色圍巾。他頭戴小冠綴飾三根鮮豔赤羽,蓄著的八字胡不顯威嚴,反倒在一雙惺忪、虛浮,眼圈發黑的眼眶反襯下,顯得有些滑稽。
宋武眼皮上抬打量魏基,魏基咧嘴笑笑,環抱著劍有恃無恐的模樣,他身側兩名背弓提矛的青年披掛掉漆犀甲,還挺直了胸膛。
微微頷首之際,宋武左手拇指按在劍簧上:“殷商血裔,子武。捕盜有何公幹?”
魏基瞥到宋武左手動作,嘴裂的更大:“不管你叫什麼,從哪裏來,又要去哪裏,你要明白一點,這裏是魏地,這裏自然是我魏人說了算。”
宋武不言語,魏基右手肘撐在懷裏,手摸著下巴胡茬揚著頭顱下巴對著宋武,語氣沉吟似在推敲:“聽你口音也不似新鄭老人,我曾去過新鄭,新鄭的人素來笑臉迎人故作親熱。而你卻拒人於千裏之外,行為不似韓人秉性。而如今,信陵君大征各地更卒防務空虛……西麵的世道亂了,你又是西邊來的,治你一個奸細之罪,想來縣君那裏也能說得過去。”
說罷,魏基還對宋武挑挑眉,微微側頭示意,背後兩名幫手雙手提矛跨步指向宋武,做出蓄力要前衝攢刺的進攻姿態。
宋武扭頭看向妓館打手所在的涼棚,幾個打手就盤坐在那裏不吃,不喝,人人都是看熱鬧嬉笑神態,不想管。
魏基也跟著看過去,微笑著,遙遙對那幾個打手拱拱手,那一幫打手與頭目一起先後抱拳還禮,明顯蛇鼠一窩。
神情得意,魏基扭回頭垂眉看了看之前宋武放在桌上的那粒金豆子。
“唉……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商旅喜歡無情的齊國人,卻不喜歡熱情的魏國人。”
宋武故作輕歎,右手緩緩舉起塞入懷中,魏基稍稍後退一步也舉起右手,兩名矛手微微調整矛頭,雙眸死死盯著宋武。一個外人若敢持械反抗,特殊時期裏,這人敢動手,那麼魏基就敢殺!
小小的衝突吸引妓館大廳各處目光,遊俠當街殺人、被殺的故事常聽,可不常見。
懷中,宋武掏出一樣淡黃色絲絹包裹的東西輕輕放在小木幾上,一聲輕響,笑笑:“常聽人說齊人重財利,要錢不要命。可齊人好歹取之有方,各地不喜齊人,卻也能安心入齊做買賣。而你魏人居中原四通之地,商業遠不如昔日之宋,今日濱海之齊。這不僅僅是你魏人不喜歡經商的原因,誰不愛錢?有利可圖,世上豈有不愛經商之人?”
宋武朗聲說著,當眾發表自己對魏國商業、律法的看法,讓有識之士、自詡是有識之士的人靠攏上來,魏基臉皮抽搐。
宋武卻是自顧自說著,手不停從懷中又取出一方絲絹包裹的東西放到桌上,笑吟吟左右藐一眼,聲音朗朗理直氣壯:“是故啊,不是你魏人不喜經商,而是各國客旅飽受魏地層層苛難,不願受窩囊氣的同時還對自家財物擔驚受怕。至於你魏人去列國行商,你魏人以驍勇著稱於世並自詡勇士,到了列國自然難守當地律法,以亂法為豪勇之象征,人人以亂法為榮耀,你說各國上下,誰會喜歡亂法之魏?”
最後,宋武將一團絲帛放在小機上,他對魏國朗朗而談,麵前已積聚二三十人,不等這些人開口,宋武將絲帛鋪開,中間還是一卷半舊絲帛,他小心翼翼卷開平鋪在小機上:“這是數年前荀師親筆書信,囑咐敝人行走在外要守法而行。法不在理可以辯論,可以逃遁,唯獨不能自以為占理,便持械抗法。”
“這是何故呢?難道荀師的意思是讓敝人平白忍受不白之冤?謬矣,荀師的用意在於讓敝人明白律法之威嚴,觸犯律法威嚴,不論你有理無理,都該殺。法,是治普世芸芸大眾的,律法威嚴不損,可保大眾萬民有序無害。若因一人之私而使得律法失威,那百人、千人、萬人便會效仿,爭相亂法。到時,受害的可就不止百人、千人了。”
宋武大談法家治世之理,這也是法家存在、爭取百姓、列國支持的招牌。簡單來說法家的核心就一點,刑法再嚴峻,為的是讓更多的人過安穩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