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把誰的名字文身上了?”
“文什麼?文身嗎?我倒是想文,不過現在文身太貴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啊!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你們老師都說了,因為早戀,有些女同學成績下滑,還有把名字文身上的!”
“點名說我了?念串了吧!我根本就沒文身,我連打個車你都舍不得,還文身呢?難道還得脫衣服給你看看嗎?”
“那你成績下滑是怎麼回事兒?”
“怎麼就成‘下滑’了呢?就下降了五名,頂多就是浮動。你看看你的股票,那才叫‘下滑’。爸,我在省重點的實驗班裏,考個十幾名就挺不容易了。後麵還有三十來號人呢。”
“是三十來號,但是其中二十多個都是要出國的,他們也不用考試啊。”
“那他們不考,我也沒招啊!”
“你就跟我對付啊,我說一句你頂十句。讓你學個雅思,你直接就給我退錢了。六千多塊呢,為了讓你好好學習,我都下血本了。21個英文字母,有那麼難嗎?我學拚音的時候也沒你這麼費勁啊!何況你們現在上學,老師都告訴你答案是啥,知道答案了還寫不出來嗎?等你以後到社會上,誰能告訴你怎麼賺錢啊?賺錢的都藏著掖著,告訴你賺錢的都是為了騙你錢!”
“爸,英語有26個字母,21個是漢語拚音裏的聲母。你要是算上韻母,拚音字母比英語字母還多呢!但是你這邏輯有問題,如果學習不難,你當初怎麼沒學好呢?你要是學好了,現在藏著掖著的就是你了,也不用等著別人告訴你怎麼賺錢了!”
“哎呀,還學會諷刺了!我學習不好,就聽不出來唄?我不會賺錢,那你上學都是誰供的?少你吃,還是少你喝了?沒讓你學雅思嗎?”
“學雅思是為了出國的,不出國的話,成績過兩年就作廢了!”
“你不學好,怎麼出國?”
徐靖博聽爸爸說到這兒,愣了一下,她略顯無奈,但是她很快就掩藏了這個表情。
“我不想出國,你不用操心了。爸,咱就心平氣和地進行學術探討啊!你算算,全省二十多萬考生,我最差也沒出過前兩千,是吧?按照這個成績,換算成做買賣的人裏麵,我應該也算是個有錢人了,對吧?你說學習不難,我還說賺錢不難呢!我在同齡人裏麵是這個水平,要是讓我去賺錢,上億不說,幾千萬肯定有的吧?”
徐銘被徐靖博嗆得啞口無言,他一時找不到這個換算的邏輯漏洞,因為他沒意識到,成績排名隻是一個年級的人群,但社會上在搶資源賺錢的是所有年齡段的人。
“行……你會算算術,都算到你爸頭上來了。這麼看來,我是配不上你了唄?你那麼厲害,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去啊!還花我的錢幹嗎?你自己賺錢就能出國了,還能飛月球呢!”
“咱都理性一點兒,你現在賺錢養我,以後我好賺更多的錢養你!這叫教育投資。”
徐銘氣得舉起了手,作勢要打。但是徐靖博一點兒都不怕,反而是梗著脖子等著。因為她知道,自從媽媽離開這個家後,他就再也沒打過她。
“我還得謝謝你唄?用不著!你現在走吧!自己賺錢去吧!之前我養你的也不用你還了!滾出去!別在我家待著!哎,哎,你真走啊!你給我回來!我的小姑奶奶,真他媽倔,隨誰呢?!大半夜你上哪兒去啊?!別把罵我的話文身上啊!”
2
徐靖博慶幸自己沒死,因為她還沒活夠。就在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蘇醒的時候,還不能張嘴說話,她的腦子快速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如果自己跟爸爸隻能活一個,她會選擇自己死嗎?
她很奇怪,自己的選擇竟然是自己活下來。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死了,爸爸肯定生不如死。世間應該沒有比這更讓他痛苦的事兒了吧。她忽然覺得,也許對亡者來說,死亡不一定是痛苦,隻是大家無法知道死後的感受,又看到亡者跟生前積攢一輩子的人和事都訣別了,所以假想死亡一定很痛苦。但實際上哪個亡者起來說過自己痛苦呢?
而對活著的人來說,假想出來死亡的痛苦,無非是基於亡者對自己的愛,否則不管是你親爹還是親媽,要是成天虐待你,你也不會以為死亡痛苦吧?沒準兒還拍手稱快呢。所以你痛苦的並不是一個人死了,而是永遠少了一個愛你的人。原來人都是自私的,至少在“愛”這件事上。你愛的是他愛你,對你好。
所以亡者隻是有可能痛苦,而生者卻是注定痛苦的。在“可能”和“注定”之間,她寧願替父親選擇“可能”。
慶幸的是,她沒死,而且她爸爸徐銘也沒死。
但不幸的是,他們的身體交換了。仔細看一遍這句話,因為很重要而且很難理解,一旦漏了,下麵你就看不明白了:他們的身體交換了。
這是一句很難用想象力理解的話,就像徐靖博也根本無法理解這件事。她跟爸爸交換了身體,她在徐銘的身體裏,徐銘在她的身體裏。
她跟爸爸發現了這件事,都是同樣的反應,就是趕緊找大夫。三甲醫院的大夫果然是見多識廣、經驗豐富,得知他們的情況後,十分冷靜,還勸他們冷靜下來,醫院有辦法幫他們恢複,並安排迅速轉科室。
父女倆這才放下心來,相擁而泣,慶祝劫後餘生的同時,也慶幸大夫有辦法治療這種怪病。兩人手牽著手來到新科室,一抬頭,發現是“精神科”。徐靖博百度了一下,區分了一下精神科和神經科。其主要區別是,精神科治療精神病。
兩個人被當作精神病進行了各種治療,包括吃藥、打鎮靜劑等,最可怕的就是電療,感覺跟巴甫洛夫實驗條件反射的狗一樣。折騰了一溜十三招,治療費如流水,徐銘早就開始肉疼了。五天之後,心理大夫對他們進行了心理測試,兩個人終於算是正常了,又回到了彼此的身體。大夫心滿意足地給他們下了一個診斷,翻譯過來就是醜人多作怪,而且是聯合作怪。
父女倆就這樣手牽著手,笑著感謝大夫,走出了醫院的大門。出了門,兩個人都哭了,大夫隔著窗戶看還以為他們是喜極而泣,還當熱鬧看。但兩個人是真哭了,身體還是換著的,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到了家,兩個人相對無話。因為他們都在從頭捋一些問題,譬如怎麼洗澡之類的。在這些身體常識上達成了協議,他們準備研討一下怎麼麵對未來的生活。
突然間,徐銘想起了什麼,起身上了廁所。他其實並不是為了上廁所,而是到廁所趕緊把允許範圍內的身體看了一遍,然後長出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刻字。
3
交換身體的第一天開始了。徐靖博頂替爸爸去賣衣服。在徐靖博看來,沒有比賺錢更容易而且自由的事兒了,不用非得憋四十五分鍾才能上廁所,不用中午才能像犯人放風一樣在操場上喘口氣,賺了錢想打車就打車,再也不用把時間成本浪費在等公交車、擠公交車這種事兒上了!這個年代,時間才是最昂貴的成本!